康骅听得心里更为烦恼,忽听卢昉道:“对了,听冯祭酒和林大人提起,官家似有意下诏开制科。林大人说他可举荐我等。你们辟雍书院,可有人打算去试试?听闻就在下月了。”
制科!康骅心头猛地一跳。
这可是大宋收揽“非常之才”的特科,不常开,上回好似还是太宗朝的事。能应制科者,需得翰林院学士或是高官荐举,且多是已有进士出身或官职的士人。一旦高中,便是“儒者之至荣”,远非寻常进士可比。
制科录取分“三等”“四等”“次等”(无一等、二等,三等便是为最高等)。之前主持变法的王相、范公当年便曾幸运地被举荐参加制科,他们正是第三等,被称为状元中的状元,名动天下,被授官破格。
毕竟进士状元一般授“将作监丞、通判诸州”(从八品或正九品),需逐级晋升;而制科第三等授官职权更重,多入翰林院、枢密院、秘书省,还会被视为“天子亲选”。
想到制科之事,康骅顿时激动起来,旋即又被一股不平之气攫住:“我们……竟还不知此事!”他声音里透着委屈,又是这样!国子监内舍生,消息总比他们灵通。
都是官学,这也太偏心了!
卢昉奇道:“你们书院祭酒竟不知?”
康骅一愣,猛地想起:书院里几位老博士,前些日子为国子监押中题一事,进宫面圣讨说法,结果被官家斥责,勒令回家思过去了……想必因此才断了消息。他脸上顿时有些讪讪。
不过听说了这事儿,康骅哪里还坐得住,霍然起身:“此事要紧!我这就回去禀告书院的先生们!”话音未落,人已急匆匆转身,袍袖带风地走了。
孟博远捧着碗,吸溜着最后一点杂蔬煮的汤汁,看着康骅远去的背影,问卢昉:“你好心告诉他这事作甚?”
“迟早也会传开的,不过小事而已。”卢昉笑了笑,只低头拨弄着碗里的肉丸子。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想:自己与康骅名次相近,出身也仿佛,过了吏部试,十有八九便是同僚了。
同僚么,自然该早早结些善缘。
当旁人还沉浸在金榜题名、成了进士的喜悦里,还没从学子的身份转过弯来时,卢昉却已在他父辈族叔的提点下,开始为日后那漫长宦途,悄悄铺路了。他不像康骅那般悲观,对自己的未来,心里倒还算镇定得很。
只要不犯霉运,卢昉心想,官场走一遭,有何怕?
此时,程娘子的裁缝铺里,也静得很。
午后的阳光斜穿过窗格,细碎落在书案上,拉出长短不一的光斑,里头浮着细细的尘埃。
程书钧就在这光影里呆坐着,许久不曾动过。
他面前的桌案上,静静躺着一只小小的葫芦牌。那牌儿上烙画得很精细,汪汪的胖乎猫头憨态可掬。程书钧的目光凝在那猫头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划着,却终究没有碰它。
家里常年都有各色衣料绒线混合的、略带沉闷的气味。窗外偶有行人低语或车马辘辘,传进来的声响也像是隔着一层,模糊得很。
他又定定望了那没能送出去的葫芦牌几眼,末了,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到那微凉的、刨得光滑的表面,顿了一顿,终是五指收拢,将它紧紧握在了手里。
那小小的物件硌着掌心,他拉开书案最底下一层抽屉。抽屉里头空落落的,只铺着薄薄一层写过的旧宣纸。他将握着葫芦牌的手伸进去,松开,轻轻一放。那点微小的重量落在纸上,几乎听不见声响。
他又用手背往里推了推,将它彻底压进了抽屉最深的角落。
抽屉合上,锁眼儿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他松了手,也像在心里也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