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面临它的一天。只不过这句话于今时今日,从柏淑美嘴里落地罢了。若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什么人。

奉星如长舒一气,他又抹了把脸,终于承认,这一刻仍然到来了。门半开半阖地虚虚掩着,好似能隔绝一切,实际上什么都挡不住。争执声穿过那么高的厅堂、漫长得没有边际的楼梯落入他耳边时已经含混一团,他在丈夫的勃然大怒、柏闲璋的训斥、柏淑美的愤恨声里,疲倦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日光渐渐西沉,屋内的色调也由油画般的厚重深冷洋起一层回光返照般的暖光,奉星如迎着夕阳眺望,抬手挡开刺目的金光,他想,不要错过了着夕阳才好。

于是当门外响起丈夫的叩门声,男人跨入门内,先看见了他手边的小拖箱。

“你要走?”柏兰冈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意外,夹着焦虑和担忧,奉星如想,莫不是自己生了幻觉,他没有抬眼,塞好了资料和电脑,才低低应了一声。

“我想自己呆几天。”

“回南桥?”

奉星如垂下眼睫,南桥边上的那栋两层的小别墅,是他和男人婚后的居所,但他并不打算回去,他手里压了压电脑,他想,那两个字,男人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西苑。我在西苑有套房。”

他曾经犹豫过该如何向男人交代这套房子的存在,他设想了许多场合与时机,唯独从未预料,会是在这样一切都分崩离析的情况下坦诚相告。他慢慢开了话头:“结婚后买的,没用礼金,是我自己的积蓄。平时周末,偶尔会过去打扫卫生。”

打扫卫生,这是他为顾全自己稀薄的体面而矫饰的托辞。这是他排遣苦闷、自疗自愈的寓所,是这片繁华夜色下唯一属于自己的归处;西苑那套房子的阳台上承托了多少挫败与狼狈,他情愿永埋心底,只赋予晚风。

他看见男人唇瓣嗫喏着,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一声,说,他送他过去。男人没有责问房子的事情,更没有责怪他的越轨和悖徳,连挽留都说不出口他们彼此都明白,他们已经失去了说许多话的立场。他如此,柏兰冈亦如此。

他们彼此也都心知肚明,挽留不会有结果。奉星如不愿留下,此刻的柏府也容不得他留下。或许成年人的悲哀也在于此,许多事尚未开端已预兆结局;许多话想说,却许多话不能说、不必说,最终只能磨碎了咽回肚里,徒留磨灭不去的意难平,一痕又一痕。

男人好意,但奉星如摇了摇头,抓起车钥匙,他还没有到无法上路的境况。

奉星如拖着行李箱拉到门口,轮子在大理石砖面滚动的声响滑过人心浮动的厅堂,柏千乐立刻起身,看见他大衣、手提包、行李箱都已齐备,失声道:“星如哥,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去哪里?”

奉星如没有直面他的话锋,他选择回避。“我休息几天。”

柏千乐的指甲刺得手心生疼,他用尽理智,才克制住逼问的冲动,他想问,是不是那个叫西苑的地方,他那套不为人知的寓所。他的跟踪并不光彩,奉星如不会喜欢的。于是他颤抖着,换了另一个问题:“那你还回来吗?”

奉星如足足沉默了半分钟。当他问出来,意味着他们都看到了同一个预兆。他的问题也可以视作对预兆的隐秘的征求,奉星如不愿用虚伪的安抚敷衍他,因此斟酌得慎重。最后奉星如扶上行李箱的把手,点头:“回的。”

柏千乐眼里流露出奉星如似懂非懂的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