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临奚跪着接了纸笔,埋头写了起来,而后把纸举起展开,“殿下怎么会在这里,还搬过来这么多文书?”

密密麻麻的,快堆积成山了,就连桌案下,也堆了一沓又一沓。

楚郁顿了顿,“把你从酒楼里带回来,便一直待在这里。”

嵇临奚愣住。

是殿下把他从酒楼带回来的?他就说沈闻致怎么会把他送回来,若他是沈闻致,当然是趁对方病要对方命,又怎么会放他离开?

他想自己如天神拯救殿下,却是被殿下救了。

他忍住眼中酸涩,连忙低下头匆匆写字,又举了起来,“小臣昏过去多久?”

楚郁回应:“正好两日。”

嵇临奚又猛地低头,笔在纸上擦出痕来,忙又举起,“这两日殿下都在这里陪着小臣没有好好休息吗?”

楚郁:“……我是人,人自然要休息的。”他只是睡的时间不长,仅此而已。

嵇临奚回头看了看周围,没找到除了他床上能睡的地方,以为太子是睡在客房,顿时很生气了,可恶地低头写着:“这群没眼色的奴仆,竟然让殿下睡在客房,待会儿小臣定要好好罚他们!”

楚郁:“睡的是你的床上,和他们无关。”

嵇临奚手上举的纸一下从手中飘了下去,反应过来,他忙低头捡起,面容却通红一片,口中啊啊了两声,写了字举起,“这……这样么?”

他顿时不觉得下人可恶了,反而暗自恼恨起自己来了,两日殿下与他同塌而眠,他却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连一个基本的拥抱都给不了。

两人安静对视,便是无话,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一个避开沈闻致的事不提,一个对自己这两日一直守在嵇临奚身边时不时就要起身去看一眼检查一番见人还活着才会松一口气回头继续看文书只字未说。

沉默良久,楚郁吐出一口微微的白雾,“抱歉,我好像……一直在委屈你,嵇临奚。”

他迟缓着说,“好像我不喜欢你时,你过得还要更好一些。”

他不曾喜欢嵇临奚,满心利用时,嵇临奚却是意气风发,一路从邕城一个一无所有的地痞流氓爬到京城御史中丞的位置,好一个耀武扬威,他喜欢嵇临奚,慢慢回应时,嵇临奚虽然升官,手中的权力却越来越少,为他放弃的事越来越多,然后满身疲惫。

到最后,他看着嵇临奚如此,也有些疲惫起来。

身在太子的位置,身在天子的位置,他不想嵇临奚死,不想嵇临奚离开朝堂,他就必须要去想方设法地限制嵇临奚。

这和嵇临奚对他的真心无关,朝堂本就是要一个制衡的局面方才能保持社稷平稳,若不限制嵇临奚,嵇临奚的能力很快就会控制朝堂,倘若他现在不限,对嵇临奚大加封赏,以后的未来某一天,他身在这个位置,就迟早会吃下今日种的苦果,被逼着忌惮嵇临奚,与嵇临奚的关系进入一个僵持互相折磨的状态,到那时,嵇临奚若还喜欢他,只会比现在更痛苦千倍万倍。

放弃权力,朝臣百官、百姓民众会要他死,就算自己能保下嵇临奚的命,嵇临奚也不能再留在京城。

介时嵇临奚还喜欢他,就会为了他想方设法留住权力,不喜欢他,为了自己不能死,就会更不惜一切地留住权力。

于公于私,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两全之策。

有的事,不是他想做就能做,想不做就能不做。

天子、皇帝的位置不是为自己的私欲而为所欲为,而是要不断克制自己的私欲,将私欲深锁在笼中,才能更好的去审视一切,包括自己。

他因为自己的私欲想要给嵇临奚一个好结果,嵇临奚就要承担他这份私欲带来的痛苦与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