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慢慢地爬上他的脸,他掀起眼帘,朝楼梯这边看来
奉星如别开了眼,垂下视线,一步一步地迈下台阶。空气里,丝丝腥气似隐若现,浅淡,但萦绕不散。奉星如取冰水的手停滞了,这腥味他在过往的岁月里闻了无数遍,甚至刻进了他的灵魂,无数次为他预警,他得以死里逃生。完全不必迟疑,这就是血的铁腥气。奉星如甚至知道,它温热的时候,是腥甜的。
他恍若不觉,取了水,便上楼了。
又一个晚上撞到夜归的柏淑美时,不知是否夜色变幻无常的缘故,他看起来脸色更苍白,秀眉紧锁,而他面前的茶几上一杯半空的冷水,丢着两颗变形的铝片版。奉星如原本要似往常一样错身,只当他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然而偏偏回头望了一眼男人发凉的眼神盯着他,桌上装药的铝片板又那么刺眼,他只恨自己这多余的一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好像他在那里踌躇不定,惹了那孤僻的男人也似,他两只眼珠子乌沉沉地,视线好似千斤重担压在奉星如肩上,他们就这么对视片刻,男人移走了目光,可能是忍受疼痛,他咬着牙关,头垂低了些。连带着发丝摇动,散乱了。男人漆黑的身形,?白的脸庞,咬着唇克制不住的痛色凉薄的月光里,这画面凄厉、支离。
奉星如一败涂地。
他走下去,拿起那两片铝版,抬手借着月色认了认,男人应该是忍耐不住了才吃的药,铝板已经被他碾得很变形了,奉星如勉强从褶皱里看出隐约的名字。
他一连串多管闲事的举动,柏淑美并未阻拦。奉星如捏着铝板,硌得他掌心有些疼,但他没在意,皱紧眉头问:“今天吃过饭了吗?”
柏淑美别开眼,“审了一天,没空。”
这倒是真话,国安那边实在搞不掂,请军部帮忙,于是军部把这几根硬骨头又丢给了他,要他在年底前审出该有的结果。
他带着人亲自下场,他的审讯,可不是外面那些温柔无害、讲究人权的手段,没多少人能活着解开他的镣铐。他在暗无天日、只有一盏钨丝灯摇摇晃晃的地下室从日出闷到日落,对着满脸横肉的悍匪,汗臭、血痂、油腻、腐肉、排泄物种种人间最恶心的味道混杂一堂终日不散,他能面不改色地踏出门,已经是极其强悍的承受能力。换了别的人,恐怕要吐得胆汁都不够用,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奉星如还记得他那天对满桌珍馐的挑剔,为难地看了看他半空的水杯,先续满温水,塞进他手里,先给他打了个预防:“现在没什么菜了,有鸡蛋,瘦肉,我只能做得很简单。”
他等着,男人握着水杯,轻轻地点了点头。奉星如转身就走。他不知道,在他脚步声远离的那一刻,男人飞快的扭过头来,视线追着他的背影,又回到手里的水杯,水是温热的,暖意隔着玻璃传递回他的手心,他咽了一口,滚入胃里,也是暖的。他低头,看见水面回荡的破碎的光影。
很快,约莫十来二十分钟,余光里映入那人端着托盘走出来的身影。蒸蛋的香气混着一点点海产的鲜味如游鱼渡江,穿过长长的空间传到柏淑美周边时,已减淡了许多。他抬眼往中岛那瞥去,奉星如正揭开两个炖碗的盖子。
鲜香哗然浓郁。
“好了,可能不怎么合你胃口,勉强应付吧。”奉星如放下针织开衫的袖子,唤道。柏淑美于是起身走来,依然握着那杯水。他站在中岛台边,是两个蒸菜:光滑水嫩的芙蓉蛋,虾米蒸冬瓜。还有一碗清淡的挂面。
蒸菜好做,简单,清淡,出菜又快,好消化,还能保持食材本身的滋味,柏淑美侧开眼。他坐下来,挖了勺芙蓉蛋送进嘴里,蛋羹入口化了,留下些剁碎的肉末。他慢慢吃着,抬眼看奉星如收拾了餐盘擦了擦手,好像要回去的样子,也没有再问他合不合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