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脚步声却从楼梯上步步传来。

楼上楼下的人一时都停下了脚步。

楼梯上的人单手压着红木扶边,在他们十步之上投来俯视,奉星如仰望着他,弹指之后别开了脸,他低声唤道:“大哥。”

随后唤大少爷的声音从身前低低回响。

柏闲璋不应,更不让,他们更不能提腿迈步于柏家的大少爷错身。奉星如硬着头皮接受男人的审视,耳边不期然响起车厢里的谈话,老徐那声无奈又欣慰的长笑

大少爷啊,人还没树大,心却比天高。

若凑近看,便能发现奉星如此刻绷紧的下颌,男人的审视压着他沉甸甸的威严,深冷似苦海,冷硬如磐石,又扬着他毫不收敛的鄙夷,道道目光尖锐似针。奉星如忽然生出不合时宜的顿悟:原来这便是“如芒刺背”。

“大哥。”

奉星如又唤了一声,牵起嘴角摆了个客套地笑,他身上还湿得难受,总不能枯站在这里任男人用目光刀刀凌迟。只不过他身上衣衫斑驳,发丝黏了水一绺绺四散乱得厉害,这时候摆出息事宁人的笑,形容何其狼狈。

果然男人下一刻拧紧眉头,开口便冷声斥道:“怎么搞成这种样子!”

奉星如敛了下巴埋头扯了扯领子,自嘲一笑,顺着他的话应了下来,是啊,他这样子实在不体面,所以他得去换个衣服,借过了。

这回轮到他走在佣人前面,他们彼此错身的时候,余光里映入柏闲璋的神色他长眉紧蹙,唇角下撇,阴沉沉的眼底凝着深深的不满。

柏家百年豪右,府邸当然极尽富丽堂皇之能。

奉星如被佣人一路引导,换了衣服,重新理了发型,收拾妥当之后跟在佣人身后在府邸里弯弯绕绕得恍如没有尽头的走廊里穿行。

装潢陈设自然富贵考究,入目之处只道是金碧辉煌,但这样的富贵看久了眼睛也累得酸胀,于是奉星如收了视线,只打量这一路上时不时悬起的画框,和立柜里成墙的荣膺。

奉星如心底漠然,无所可想,这些荣耀离他太远了。他身世之平凡,甚至还背着父亲生前向组织交代不清的问题,时日久远知情人走的走散的散,终于也成了他履历上的污点。嫁进来的那一天,与那位金光闪闪的大少爷相遇在转角,见到他大少爷连头也不点,只以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警告他,既然进了柏家的门,就学乖一点,安分守己,柏家不会亏待他。

他人高腿长,奉星如在他身前连他下颌线都平视不了。大少爷撂下警告,抬腿就走,短暂的初遇由始至终,柏闲璋连道眼神都不曾落在他身上。

思绪游荡无迹,直到他路过一张油画,画中人眉若远春眼波似水,唇边微挑,鼻若悬胆肤白如腻,他容姿妍丽,又做出这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最是引人注目。奉星如脚下一拌,是恍了神。

刹那间纷淹旧事拨开尘雾汹涌扑来。

画里人这幅眼里好似有你,又万事不萦心的暧昧神色,他从前多么熟悉啊,从着迷到最后痛得肝胆俱裂,男人的笑容没多少变化,当初多迷人如今就多不堪。

佣人不明就里,唤了他一声。

奉星如被这一声关切唤回神智,他自认失态,摆了摆手,但接下来的路上墙上挂着什么画,角落又有多少精彩的陈设,他是再也无心打量了。

他陪在茶厅里说话,柏兰冈不在,他与柏家的父母自然没多少话好说。柏夫人不咸不淡地问候他母亲的情况,近来可好身体好些了么,他都应了好,那只戴着绿祖母戒指挂着珍珠串的手便从他手背上抽了回去。

婆媳亲密和睦的戏份结束了。恰好此时柏大少爷的身影迎入房间里,叔叔伯伯的孩子们又起身问候,柏夫人眼里立刻绽放出光彩拉过她最骄傲的大儿子嘘寒问暖,气氛一时热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