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生动。贾芹也跑来领取这项福利,被贾珍斥退。因为按宗族的“游戏规则”,这些东西是发放给那些大家族里没有谋到差事、无进益的小叔叔小兄弟们的,贾芹已经获得管理家庙的肥差,在家庙里作威作福,贾珍掌握情况,因此将他骂一顿撵走。在第五十三回后半部分和第五十四回里,有关贾珍的笔墨也不算少。他在荣国府宴席上的表现,可圈可点:一方面他具备为那样一个家族披上温情脉脉面纱的能力,敬完了长辈的酒,他还故意来一句:“妹妹们怎么样呢?”另一方面他也是耐着性子敷衍,所以当贾母终于让他和贾琏“忙去罢”以后,大松一口气,哥俩一起去追欢买笑,不在话下。贾氏祭宗祠的场面,曹雪芹偏通过薛宝琴的眼光写出。这一笔历代都有评家质疑:宝琴是外姓人,怎么那个骨节眼上跑到贾氏宗祠里去了?难以解释。我觉得这跟前面写她一人独作十首灯谜诗一样,曹雪芹是刻意把她作为一个贾氏家族盛极而衰的旁观者来设计的,当然,最后她自己也被牵连,但在这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冷眼掂掇。
第五十四回里贾母破陈腐旧套,提到曹寅编写的一出戏《续琵琶》,意义重大,更无可置疑地表明《红楼梦》具有家族史的因素,而且贾母的原型就是苏州织造李煦的那个嫁给了曹寅的妹妹。我在前面讲座有所分析,这里从略。这几回里关于凤姐的描写,周汝昌先生指出,是接续上几回写她为了照顾宝玉和众小姐等,不怕麻烦,在大观园里单设厨房,以及体恤邢岫烟的贫窘,主动关怀救济,一路写到她对袭人回家探母的细致安排,都是在刻画她人格的另一面,就是她具有为他人提供方便、营造幸福的热心肠。曹雪芹写凤姐和写贾珍一样,都着力刻画出复杂的生命现象,把人性写得非常诡谲,完全跳出了写“好人”或“坏人”的窠臼。
读这几回,和读别的回一样,千万不要忽略一些“过场戏”。什么是“过场戏”?一般来说,在回目所强调的主要情节以外的那些场面,都可以算是“过场戏”。在第三十七回里,有一段“过场戏”,写怡红院的丫头们在一起闲聊,话头是从给小姐、太太、老太太们送东西引起的,其中话最多的是秋纹。秋纹这个角色常被一些读者忽略不计,其实曹雪芹对秋纹的刻画也是很值得玩味的。为过去通行本《增评补图石头记》作评的大某山民感叹道:“一人有一人身份。秋纹诸事,每觉器小。”“器小”还不能等同于“小器”。第三十七回写到秋纹因为得到贾母、王夫人的一点赏赐沾沾自喜,晴雯等告诉她王夫人赏她的衣裳其实是赏别人剩下的,她随口说,“哪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结果逗得众人都笑道“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袭人生了气,她才明白真相,却又主动去跟袭人道歉,这就是她“器小”的具体表现。“器小”就是眼光短浅,卑微庸俗,苟且偷安。到了第五十四回,曹雪芹真是忙中偷闲,在两个火暴的热闹场面之间,忽然嵌入一段宝玉回园没进屋又出园,中途忽然撩衣小解的“过场戏”。在这个段落里,又集中刻画了秋纹的形象,把她那仗着是宝玉房里的丫头,而宝玉又是贾母的宠孙,就在杂使婆子和小丫头们面前威风凛凛的嘴脸,凸现出来。但她其实是根本不入贾母眼的。这一回开头就写到,贾母不见袭人,嗔怪说:“他如今也有些拿大,单支使小女孩们出来。”贾母哪里知道她秋纹是何许人?只把她视为不中用的“小女孩儿”。秋纹自己也知道她在正经主子跟前微不足道,第三十七回她自己说过:“你们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说话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这是个十足的欺软怕硬、仗势摆谱的角色,当然,她亦无大恶,并且总是知难息事、抱惭而退。在第五十五回里,曹雪芹将继续通过细节完成对这样一个生命的刻画。
“零碎杂角”、“无意随手”皆见功力
“探春理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