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在一般情况下,文字只是语言的记录,而识字的人在古代只占人口的极小比例,因此,各个方言系统的自立就十分自然。但是,当文字统一了,一切官方文告、重要书契就让各个方言系统后退到附属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当中华文化的“奠基性元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等等著作都凭着统一的文字树立了文明准则,中华文化也就赋予了统一的终极法令。

文化是一个大概念,远不仅仅是文字。因此,秦始皇他们在统一文字的同时,还实行了一整套与统一相关的系统工程,例如统一度量衡,统一车轨道路,甚至统一很多民风民俗。尤其重要的是,在政治上,又以九州一统的郡县制,取代了山头易立的分封制。这一切,看起来是一朝一帝的施政行为,其实是一种全方位的生态包围,让一切社会行为都很难脱离统一的安排,被韩非子称为“一匡天下”。

说实话,一个体量如此庞大的种族,一切局部和个人都无法从整体上感知统一天下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因此也就很可能成为条条裂纹的制造者而不自知。世界上其他文明的悲剧,正是从局部的裂纹逐渐扩大,终于导致解体的。因此,不能不佩服中华文化的早期设计者们,居然筹搭得如此周延,以至于裂纹即便产生也难以迅速伸展,反而能从多方面获得修补。时间一长,广大民众对于统一的命题,也就从服从走向适应,最后沉淀为文化人类学意义上的“集体无意识”。也就是说,“力求统一”变成了人人心底的深层文化,而正是这种深层文化,反过来保全了中华文化的整体不易溃散,得享长寿。

中华文化长寿的第四因:惯于有序

这些年,中国的旅游者到了国外,常常被批评为“不守秩序”。这会让一切熟悉历史的人士哑然失笑,因为中国人几千年来最具有“秩序归向”,现在反倒频频在远方“举止脱序”,可能是一种逆反式的自我反拨吧。

早在遥远的古代,当巴比伦人抬头在研究天文学和数学的时候,当埃及人在墓道里刻画生死图景的时候,当印度人在山间洞窟苦修的时候,中国人却花费极大精力在排练维系秩序的礼仪。孔子奔波大半辈子,主要目的也想恢复周礼,重建秩序。结果,多少年下来,从朝廷到家庭,从祭祀到节庆,处处都秩序森然,上下皈服。

秩序,哪一个文明的主宰者不焦渴向往呢?但是,他们之中,只有中国人把秩序的建设当作生涯要务。因此,其他文明一一都因失序而败亡,唯中国,明确让秩序成为社会经纬,结果,中华文化也因为有序而延寿。

所谓秩序,对外,是礼仪分际;对内,是心理程式。内外相加,组成一种明晰有度的生命节奏,一种可视可依的立体结构。有了秩序,不管是社会还是个人,都有了前后左右、上下尊卑。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无序所带来的巨大伤害。

秩序,有时也会让人感到一种必须时时顾盼周际的不自由,一种蜷曲于种种规则中的不舒畅,这就需要修正秩序或修正自己了。因此,长期生活在有序社会的人士,常常要区分什么是老秩序,什么是新秩序;什么是正秩序,什么是负秩序。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完全无序将会如何?

无序,初看是一种解脱,其实是一种恐怖。只要回顾一下很多地方发生过的“群体踩踏事件”,就会明白从无序到恐怖的必然逻辑。

秩序的建立非常艰难,而无序的开始却非常简单。只需一处无序,就会全盘散架。我曾考察过南亚和西亚一些颇有历史的国家,常常看到大量人群站在几十年来未曾清除的垃圾堆上无所事事。当时想,如果有官员组织这些人弯下腰来清除脚下的这些垃圾,种上农作物,情况不就改变了吗?但再一想,农业秩序十分严密,如果垃圾清除了,土地空出来了,那么,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