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冻冬的无忧无虑突然裂出一道缝。

像一块无所顾忌的石头,终于被磕破了,露出灰色石衣下的蓝水晶晶洞,那是纯净的哀伤,与闪闪发光的心碎。

一时间,姜冻冬居然陷入到了不知所措的茫然中。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和柏砚走到院子,又在梧桐树下坐下的了。他大概是飘着的。

屋外的阳光柔和,微风轻轻拂动。柏砚坐在姜冻冬身旁,他的脸色一切如常,微微苍白的脸,透着些粉色的唇,不清晰但有神采的绿眼睛。很难相信,这样的人已经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姜冻冬还会怀疑是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但发生在柏砚身上根本没有这么考虑的必要。

柏砚问姜冻冬,“你会怪我吗?”

姜冻冬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不会。”他握住柏砚的手,他们的手交叠着,放到一起。如同他们青少年时代,每每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刻。“能够陪着你,真的太好了。”姜冻冬说。

过去,姜冻冬和柏砚握着手做出最重大的一项决定是,他们要一起离开幼儿公寓,前往军校和政校求学。其次,就是他们毕业时,两人决定结婚。

现在,是时候决定更重大的事了。有关死亡的事。

柏砚的平和和坦然,冲淡了姜冻冬对即将要彻底失去他的悲伤。姜冻冬轻轻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冬冬,我放下了。”柏砚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我不再执着过去了。”

时至今日,姜冻冬仍不知道,他以前迫切地希望柏砚走出过去,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似乎加速了柏砚的死亡,又似乎在地狱里解放了他曾经的爱人。

可现在论对错已经没有必要了,姜冻冬的唇嗫嚅着,他又想道歉了。每当他崩溃时,他就总会不停的道歉。他会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理应做得更好,做到完美。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冬冬。”柏砚太了解姜冻冬了,他根本不给姜冻冬道歉的机会。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他说。

他的头轻轻垂下,垂到姜冻冬的肩膀上。他白色长发滑落到姜冻冬的胸前,像柳絮一样,一根根的,发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姜冻冬的手背。

柏砚有些困了。

他努力地睁着眼,在朦胧的视野里,他好像又看见了六岁出头的姜冻冬。

这次年幼的姜冻冬依旧站在记忆里那棵大树下,但这个孩子不再孤单一人了。他的身旁,是他一直等待的柏砚。

‘大柏砚、大柏砚!’年幼的姜冻冬看见了年老的柏砚,高兴地挥手,他手里还拿着橙黄色的沙坑铲,‘我们走了哦!我们走了哦’衰老的柏砚听见他大声喊道。

姜冻冬身边年幼的柏砚拉起了他的手。‘冬冬,走了。’六岁的柏砚说。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往远方走去。

衰老的柏砚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在年幼的姜冻冬和柏砚越走越远时,那个和他一样,有着蛇一样绿眼睛的孩子回头,冷冷地盯住他。

年幼的他对如今的他说,‘再见。’柏砚尝试着举起手,和他告别,但年幼的柏砚已经不屑一顾地将头扭回去,好像在说,真蠢。

梧桐树最嫩的两片翠绿的叶子上,有两只红色的七星瓢虫在用细微的触角地交流。

树下的石头缝里冒出了新鲜的苔藓,一只蜗牛攀爬者,在那儿留下一条滑腻的痕迹。

柏砚身上穿的条纹纯棉长袖和姜冻冬穿的体恤,散发着同一种洗衣液的芳香。

柏砚感知到姜冻冬的一只手,轻柔地、慢慢地拢过他的肩头。

他正松散又亲密地和姜冻冬拥抱着。

一切频率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