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乡野偏僻处,也不知冬日哪来这样大的雨,我们被困在山洞,四周冷得要命,几个伙计七手八脚把火生起来,沾了水的外袍鞋袜借火一烤,空气里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臭,我闻了直犯恶心,借口困乏,蹲到边上的角落去坐。
这回肥肉也没有了,我从怀里掏一张早已冷掉的馍,咬上一口,险些把牙硌掉。
一只水囊从边上递过来。
我抬起头,是江少秋,他不知什么时候坐过来了。
「风餐露宿,早说让你在上京等着料子运回去了。出来这趟后悔么,大嫂?」
苏州的料子,我要亲自来看。
别人运回去的,不过冰山一角许有更中意的呢?
我咽掉凉水化开的馍,摇摇头,说:「不悔。」
这一年我十六岁,已经能自己挣钱了。
往前数一年,那时要救我小娘一条命,需跪在地上求人,无止境地跪。
再往前数,给人送几块肉饼,要从自己的吃食里扣。
有时候想想我也不怨宋书白,当他功名在身,莫说几块肉饼,顿顿想吃烧鸡也不是难事。我觉得是天大的情谊,落在他眼里,不过一点小恩。
一点小恩,要叫他倾力来报,实属为难。
都说女人是花,越长越开,越长越漂亮。
但我是越长越难看了。
如今我的手脸都是皴的,耳朵上有冻疮,更黑,更瘦,满身风尘,样样都不好,较之往年,只身量长高几分。可是除掉容貌,命运在我手里。
9
苏州的料子刚运回来,不过三天就接到第一笔大当。
来人是凌府的管家,买五十匹厚料,五十匹薄料,说要给府里的下人做衣裳。
凌家是大族,买上百匹料子不奇怪。
奇怪的是,跟我买。
像凌家这样的门阀,自有固定的供货商,岂会轻易到外面的铺子来买。
为了给紫宸君送八百件冬衣,我几乎赔掉整副身家。算算账,这银子原封不动,又还给我大半。
嗐!这叫什么事。
算盘轻轻一拨,我同管家道:「实在抱歉,这生意,做不了。」
管家眉毛刷的一竖,吆喝一声,问:「掌柜的什么个意思?」
我浅浅笑起来,客客气气道:「大叔,真做不了。劳烦转告您家君上,他晓得我的意思。」
小娘在主母手下过活这么些年,克扣月例是常有的事。
她自从腿脚被打坏,走路费劲又难看,就爱躺在床上不出门,在父亲那边算是彻底失了宠。
如今我开铺子,银子三个月往小娘那里送一回。
叫她夏天能吃时兴水果,冬天烧几筐好炭。
我是嫁出来的姑娘,去得太勤,怕主母生事,背地里又为难小娘。又托人给她送去只鹦鹉,已经训好了的,会说「大吉大利」和「长命富贵」。
采莲递来消息,说小娘终于长胖了些,平日没事做,也会逗那鸟说说话,再喂上几粒谷子。
我摸摸跑商空掉的腰身,心想此消彼长,小娘替我过着日子,我多吃些苦也没什么的。
父亲四处逢迎,也算是求仁得仁,他升了一级官,举家搬至长安道。
这回周边再没什么破落户了。
父亲官场得意,长姐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
听小娘说,主母原替她相中户部张侍郎家的公子,如今却觉得不相配了,他们想往上够一够。
这个够一够,指的是紫宸君凌肃。
朝代更迭,世家却屹立不倒,必要时可左右皇权。紫宸君出身顶级门阀凌家,年少轻轻大权在握,作为凌家家主,甚至他封号里的「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