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拦住了她,扳起她的下颏,不顾她的反抗细细端详,挑眉笑了,“喏,怎么又哭了?”虽然是疑问的口气,却并没想等到一个回应,转而勾唇道,“前儿海边两家船商拜了两筐鲫鱼,我叫人照京中的谱子糟上了两碟子,我还没吃,先送去给你尝尝。”

银瓶挣脱开,把手帕擦着脸,淡淡道:“我不爱糟货儿,还是将军自己留着罢。”

“那么,留条鱼吊汤,点豆腐给你烫平桥豆腐,淮安菜清淡。”

银瓶警惕着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往楼下走,走了没两步,忽然又听见他叫了一声“徐”

“将军。”她半回身,需要很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面容。楼梯上的夕阳是暖和的金黄,她又恢复了女儿家的发式,堕马髻下束着辫子,没用头油,在阳光里毛毛的,像只狸猫,冷漠地忍受着人的愚蠢,“如今时局仍不明朗,不应掉以轻心,更没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她顿了一顿,忽然道,“……将军若是要谢我曾经照拂您几日的苦劳,我倒真有一事相求。”

李延琮颇有兴致,往楼梯扶手上松松一靠,沉香色的袍角浸在光影里,更显得身段颀长,“说来听听。”

“我想请将军代我赎吴娇儿出来。”

李延琮皱了皱眉,还是没想起来,“……吴娇儿?”

银瓶定定微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讽刺:“将军贵人多忘事,她认得您原比我早多了。”她咬紧了牙,“那晚在小甜水巷,吴娇儿吴姐姐……”

一语未了,李延琮变了脸色,嗓子里“啃”了一声,声音也带了点紧涩,“你、你找她?找她做什么”

“她……是我乳娘的女儿。”银瓶徐徐道,“我所有亲人都不在了,吴姐姐就是我离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能、不能看她还在那地方受苦。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只这一件,还望将军成全。”

“……”

李延琮重新站直了身子,立在楼梯上。和银瓶的坦然相比,他竟然罕见地局促起来,两只手没地方放似的,从扶手上收回来,又背到了身后去,在袖子里找扇子,半天才想起这是冬天。

那婊子是她的……她的奶姐姐?李延琮没来由一阵心虚他有什么可心虚?在世人面前表演荒淫是他保命的手段,更何况他再不济也是个王爷,肯到章台柳巷逛逛,那是神仙下降,光耀了他们的门楣。他对于自己从前那些荒唐艳史,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只是这一刻,对着银瓶,忽然像矮了一截子。

再想起那一晚,当夜他的轻蔑与倨傲荡然无存,反倒是那个吓得颤颤巍巍的小瘦马换成了一副漠然的神色,淡薄地望着他。

银瓶见他许久没答复,微微叹了口气道:“将军不愿意,就罢了。”

她再不肯和他多说一个字,转回身提起了裙子,颈子因为低垂而显得格外纤细。

“我”

他当然不愿意!那个混乱的夏夜发生了什么,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把那么个女人摆在跟前儿,成天提醒着银瓶他的不堪,这怎么成!

可是银瓶再一次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嗯?”

李延琮喉头动了一动,最终露出一个不怎么遂心的笑来,咬牙道:“知道了。”

如今整个苏州虽又归属了李延琮的麾下,只是妓馆生意凋敝,大多早已闭门不开。找个红倌说起来轻而易举,却也很费了些功夫。

比起吴娇儿的下落,更先吹进淮安府府衙窗棂的,是今上点将东北,裴容廷自请赴边的消息。

彼时整个大梁已经度过了这个格外惨淡的新年,无论庙堂之高亦或江湖之远,全没有一丝新春的喜气。本来皇帝发兵,只为收复辽东城安市城两座故地,谁成想高句丽虽物资匮乏,却私通突厥借来十五万蛮兵,加之气候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