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着头看我,似乎欲言又止,但他还是没说什么。

他最后对我说的是:“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偏了偏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他好像从如梦初醒地恍然中挣脱出来,然后嘴角噙上了一抹笑,那笑容有些嘲弄的意思。

他叹息:“……没有。”

我盯着他的眼睛,怪人,我默默想。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很好懂的人,为官后就更难懂了。

“好吧,什么也没有。”他站起身,喃喃似的:“什么也没有。”

我看他挂着笑的嘴角,他又挂上那种无懈可击到有些虚假的表情了。

感觉他就像一种玩具用人偶,需要的时候就换脸带上一种表情,再有需要的时候就带上另一种表情。表情是一种面具,一种随着情景更换的东西。

你真可怜,宋式玉,我想。你用那种虚假的温文尔雅和所有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结果就是现在连个抚慰你安慰你可以走进你心里让你倾诉的人都没有。你什么都不说,沉默就是你最好的表皮,那表皮轻如蝉翼,但是没有人愿意戳破它。

我也不是什么你认为可以倾诉的人,也没什么其他人是。

我怜悯你。

他转身走了,我也拎着裙子离开,他走进房间,我走到廊下,廊下的阳光将长廊分割开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我们两个都没有回头。

说到底我又有什么资格擅自怜悯你宋式玉,真是莫名其妙。

同情心过剩可不是好事。

第六章

我是敬佩慕若昭的。

我不评价她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不管哪个词都失之偏颇。

我只会说她是“社稷之能臣”,并且大部分人应该都会认可这个评价。

她在朝廷填充国库和尽量不给百姓加压之间做出了莫大的努力,我估计她会是文德朝风评最好的一位首辅。

她确实是,后来没有能够超越她的了。

我们两个很投缘,大概我们两个都是少年成名的缘故,她很欣赏我。

“你很聪明,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古往今来考场得意未必能官场得意,”她说,“最重要的是洞察力和执行力。”

“我看人不怎么出错,你这两点大概都非常出色。”

于是她提拔我,希望我能为她做些事。在这个朝堂和地方都缺少官员的情况下,她把我调去了湖广承天府做知府这个她曾经也待过的职务上。

“为了忠义与声名并不足以使你诚心诚意去为官,你不能只是待在京城,那样纸醉金迷迟早会迷了你的眼睛你要去自己看看,一位官员到底意味着什么,”她那时候拍拍我的肩膀,“你的权力,你的责任与义务,你应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你的百姓?”

“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够回来,告诉我你的想法。”女人眯起眼睛,她其实也不算老,风韵犹存,常年沉浸权力更是给她带来了难言的魅力。

她的眼尾上挑,漂亮的丹凤眼让她笑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但是并不惹人讨厌。

我打量她一番:“你和我想的还蛮不一样的。”

她挑起嘴角:“怎么说?”

“我还以为你要像国子监那些老夫子一样说教,说什么做官是为了利万民之类的东西。”我耸耸肩,“但是你没有,你只是让我自己去想。”

“所以我不是夫子,我是吏部尚书,是太子太保,是首辅。”她哼笑起来,一种自然的风流复现在那张顾盼生辉的面容上:“我自己想过,我也希望你能去想想,这种东西要自己觉悟了才能真正明白。”

“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她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