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意志坚忍,冷峻刚毅。

多日相处下来,冯老先生越了解这个少年,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他回头,抚须,缓缓道:“我们做不到的事,后人未必做不到!后人做不到,还有后人的后人!我冯某没什么本事,但看到有后人坚毅远胜于我,顺手拉他一把,何乐而不为?”

“将来他若能做到我冯某做不到的事,也算我冯某积了一点功德。”

众人默默咀嚼他的话,脸色各异,不再试图劝说他放弃谢嘉琅。

“冯老怪说得对,我们办不到的事,后人未必做不到。”

“我们老了,将来是年轻人的。”

酒楼外,峭壁下,江流滚滚,涌向天际。

*

办好所有文书,冯老先生要谢嘉琅自己去州学,“现在州学的人大概都知道你身患癔症了,为师没有帮你隐瞒,你的同窗都是各州县的佼佼者,个个傲气,他们也许不会当面侮辱嘲笑你。不过他们一定会用最刁钻的办法挖苦你、打击你。”

谢嘉琅脸上没有畏惧之色。

自小便是如此,他习以为常。

冯老先生啧啧几声,因为学生的镇定而感到满意,又觉得学生太镇定了,没能吓着他,不好玩。

这小子,天生的清冷寡欲,克己到叫他这个老头子汗颜。

州学的大门建在几十级台阶之上,双层飞檐,威仪庄严,门上挂着先帝亲笔写下的匾额。

谢嘉琅一步步登上台阶,走进去。

山风吹拂,撩起他的袍袖,山墙上雕刻的游龙图闪耀着灼灼的金光。

谢嘉琅分到一间学舍,他走过去,感觉到长廊两边的学舍有打量的视线看过来。

“听说他有病……”

“看着好端端的……”

“这种人也能进州学?”

谢嘉琅目不斜视,走进自己的学舍。

青阳捧着一封信上前,满脸是笑:“郎君,九娘的信送到了。”

谢嘉琅接过信,走到窗前,盘腿坐于书案旁,拆开信。

厚厚几张纸,一股淡淡的桂花甜香。

谢嘉琅失笑。

信上,谢蝉先问他平安,到安州习不习惯,州学如何,同窗如何,学官如何,然后叮嘱他小心保养,勿要辛劳,最后写他刚走她就想他了,信是他离开那天就写的,所以没什么新鲜事。

谢嘉琅看完信,提笔蘸墨,铺开纸张。

吾妹团团,兄已抵安州,一切安好……

他写州学气派的大门,安州繁华的集市,登云楼的灌汤包子果然好吃,冯老先生吃了好几笼……

她想知道的、感兴趣的,他都写了一笔。

本来觉得报个平安,说些见闻就够了,想到谢蝉收到信,肯定很喜欢知道这些,那双杏眼一定亮晶晶的,谢嘉琅又多写了一页。

*

谢蝉收到这封信,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这时候谢大爷和谢六爷已经回到江州。

谢六爷回府的那天,谢蝉扑上来诉委屈,她被周氏拘在院子里,快闷出病了。

这时,布铺的掌柜找到谢六爷,急得满头汗。

“六爷,前些时候您不在,严家想订制新的花样,我们不敢来府里问九娘,一直拖着,严家说再不给他们花样子,他们就去买范家的。”

谢蝉在外面探头探脑,偷听到这句,立即叩门:“阿爹,我可以画!”

谢六爷叹口气。

他想压制女儿的性子,狠下心不带她去安州,刚回来就碰到这事,真是天意。

谢六爷打开门,脸还板着,眼睛里却有笑意:“明天和我去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