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落地问小孩有没有见到他的孩子。小孩什么反应也没有,像个活的木偶,只会盯着他看。
当时的小孩真的很小,只有那么一丁点大。他被那双眼睛看着,一时心软,伸手去牵这个小黑孩。
两只又脏又臭的小手握在一块。那个小孩还是一样没有反应。
再后来很漫长的时间里,他是一点一点,废了好大的劲,才让小书慢慢地学会开口喊他妈妈的。
小书小时候难看得不得了,那会他一度以为自己捡回来的是只小黑猴子。后来发现小书不会哭也不会说话,饿了不知道,痛了也不会喊,又听不懂话,于是他又疑心自己是捡了个小傻子回来。
以前的许多事情都存在他脑子里。然而他脑子是很迷糊的,一边存,一边零碎地遗漏,早已没有更多的细节了。好容易拣出一段来,上面落满了久远的时光的灰。
他很早以前身体就不好,落到现在,状况并没有好转,还是一日拖过一日。
这里没什么不好。他喜欢待在这样安安静静的空间里,光线照不到他,人们看不见他。他很不喜欢外面。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小书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唠叨,外面很乱,外面的人都不是好人。小书总是紧张兮兮的,这种状况并没有随着他在贺知书身边而好转,后来他越来越紧张,于是还给自己戴上了保护他安全的脚链。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好了。小书说。
……
贺知书从他母亲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像是被浑身上下都顺了一遍毛的大型犬,周身散发出了和平与爱的气息。
他表情平静,浑不在意地抬起手,像是蹭洗脸水一样蹭掉了脸上还留着的泪痕,仿佛那不是自己刚刚才掉的眼泪。只是走着走着,他又抬起手忍不住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个人站在走廊上低低地笑了起来。贺知书一颗心沉甸甸的,分外满足。
楼下客厅里副官正站着等他,今日的贺知书还有行程。一位好友刚回国不久,乘了火车来襄城找他。
他去换了身上的衣服,嘱咐了管家几句后便出了门。
盛美凌的车是比贺知书先到的。她先是下车等了一会,见火车站人太多了,于是又坐回车上等了一会。她今天穿了条青灰细呢的小洋裙,一头刚做的淑女卷发在耳后轻轻晃荡着,俏皮又美好。
今天来接人是有她一份的。她与这个要来襄城的陈倓关系说近不近,偏偏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她一个的姨母与陈倓的干妈是二房与三房的关系,两人从小不对付,还偏偏因为都是小孩子,每次都被迫让人凑到一块去。
不过贺知书与陈倓认识,盛美凌又觉得这个人总算不是全然废物。
贺家的汽车今天晚了一点,还是赶在火车到站点之前到达了。
盛美凌只来得及匆匆与贺知书会了一面,便不得不去接人了。火车站向来是人多热闹的地方,两人并没上前去挤,站在外面等着。一会,自力更生的陈倓便自己从人堆里钻出来。
“贺知书!”他高兴大嚷着。
陈倓最后一次见他时还是在讲武堂的肄业典礼上,此后便一个去了国外,一个入了行伍。今日能重新见到昔日同窗,陈倓神情不免有些激动,与他相握住手,好一会才肯松了开。
他是个活泼的青年,人的个头要比矮贺知书一些,一张扁平又端正的椭圆脸配一头卷发。留洋了一阵,说起话来尾音便总有意无意地往上翘。动作之间很有一派他自创的风度。不论走到哪,穿的也都是一身洋绅士的衣服,手上装模作样地拄一根文明棍,被贺知书笑骂了一句“假洋鬼子”。
他这才看见一旁站着的盛美凌,特意拉长了话音打招呼:“哈,这不是盛小姐么!”陈倓脸上笑眯眯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