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这个水桶女人,浑身一股子咸菜味。她喜欢拿一根白粉笔在讲桌上敲呀敲的,以显示其说话的真实度和力度。当她朗读课文时,她是一只手捧着课本,另一只手捏着一根白粉笔,白粉笔被她温柔的五指揉呀搓的,吸引了我无数次的目光。有一次,她的目光突然落在我的脸上。
“洪三泰!”她叫着我的名字。
我腾地站起,感觉我的腿裆有点潮热。毫无疑问,一上课我就憋尿,一憋尿我的腿裆就发潮,一发潮我的脸就红,一脸红我说话就结巴,一结巴李素琴老师的腰就可以装得下立在操场后屁股那儿的一方枯井。
“背诵第四课!”
但她朗读的是第十一课。
唐蓉迅速将课本翻到第四课。我迅速瞟上一眼,临终一眼,我的眼前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我紧张地搓着潮湿的手掌,恨不能突然长出一对芦管般细长的耳朵。从水桶到水井的变化中,我终于听到唐蓉的第一句提示。于是我背诵起来。
水桶走了。我感激地看着唐蓉。唐蓉的一双冻疮手躲在黄绿相间的毛线手套里,有时候她也袖到棉袄里。她的眼睛很美,夏天时,她的手也好看,她的成绩比我好,但她不爱说话。她说话时,她的两片嘴唇湿漉漉的,像淋了雨。
表舅结婚那天晚上,我发现唐蓉住在一个独院子里。墙外种着一棵比我还高的无花果。那天傍晚,在那棵无花果树下,我送给她一捧红花生、两个红鸡蛋、一包大前门香烟。我的兜里还有瓜子,我们嗑着瓜子,说着有趣的事。最后,她把香烟还给我,说她爸不吸烟。我们的手在黑暗中停顿了一下,就像两只蝌蚪游到一块又分开。
有一天我问表舅:“唐天长吸烟吗?”
“凶着呢。干嘛?”表舅瞪了我一眼。
第二天的数学课上,我对唐蓉小声说:“我知道,你爸吸烟。”唐蓉的脸刷地白了,这时候,史竹山突然叫到我的名字。
史竹山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史竹山一旦叫到差生的名字,注定是一次倒霉又可怕的回忆。史竹山一叫我的名字,我就骨软腿短,我才明白唐蓉为什么脸色惨白了,我才明白四周为什么笑声不绝了,我才明白这丑是出大了。与“大前门”没关系,那一小截白粉笔准确无误击中了我的前额。史竹山的精确打击令所有四年级的同学惊讶不已。就是用弹弓,我也不能保证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准确击中对方的眉心。我看到那截粉笔轻飘飘落在数学课本的一道应用题上,弹了一下,跳到唐蓉面前。我绝望得双眼凄迷。
被暮色溶解的童年(2)
“上来。”史竹山命令道。
我干巴巴立在黑板前,感觉周身一片潮水。你想,我怎么可能听进去有关一个大阀门进水两个小阀门放水的两道应用题呢。水库的绿色按钮一按,闸门就提升,按红色按钮,闸门就停止。在那道十几厘米的缝中,水库上游的水汹涌而下,虾兵蟹将好像性解放一般挣扎跳跃。什么破阀门,根本用不上!
史竹山的声音清晰无比,我的耳内却一片混乱,仿佛长了毛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