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松树。

张建青扩了扩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把这个动作做到一半,停了下来。

张建青说:小时候我能爬树,爬比这儿的松树还要高的树。

我也能爬。阿三咪咪地笑着。

有一只鸟叫了起来。

阿三闭闭眼睛,听见风声从睫毛那儿滑过去。

后来,坐在课堂里上课的那些时候,阿三突然地会产生一种疑问:那次,在小树林里遇到张建青的事情是否只是一个梦,只是阿三无数个梦里面的一种?阿三便有些心惊。阿三觉得这事情确实是荒谬的,因为自己不可能和张建青坐在松树下面,一起等待暮色划过树梢时的那种神奇景象,这是件荒谬的事情。但是,但是问题在于,那种风从睫毛下面滑过去的感觉却是清晰的。异乎寻常的真实。

阿三不知道应该怎样对此加以解释。只是在黄昏的时候,阿三又一个人到那个小树林里去过几次。风渐渐凉了,吹到身上有些寒意。阿三在草堆里坐了一会儿。太阳总是很快落下去,太阳落下去,天就黑了。从灰到黑。月牙挂在天上,先是很淡的一轮,渐渐地就清晰起来。清晰到露出月亮里面的一丝丝纹路。有时候,阿三看着看着,忽然就会害怕了起来。黑暗包围了她,有一种无形的虚空与韧力。阿三从已经包围了自己的黑暗里挣脱出来,撒腿就跑。阿三的头发被风吹散开来,在月光下面,阿三是那样的瘦小纤弱,而树林却像突然长高了似的,生长、倾斜、包围,把阿三淹没在了里面。

十五中(4)

十五中的下午经常会安排一些各色名目的劳动技术课,老师们把要做的事情一一安排好,前前后后看几圈,就走了。这种课通常是自由的,有着种种发散型的可能性。有几次,阿三和小米就偷偷地溜出教室,来到了校门外面的河岸上。

下午的河岸静悄悄的,酱油店、杂货铺因为少有顾客光临,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闹市在远一些的地方,也消沉着,平时熟悉的那种叮当明亮的声音听不见了,一切就显得有些陌生,面目变化着,让人心生敬畏。两个人先是静悄悄地走着,渐渐的,十五中的校门望过去便显得远了,又远又小,街巷却还寂静着,让人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下午,两个女孩子坐在小河边的石凳子上,她们坐了很长时间。两个人偶尔会说上几句话,头和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而在更长的时间里,她们独立而坐,都显得有些孤单。她们有时候会东张西望,东看看,西瞧瞧,巷子里有人在走,巷子便多出了一块,人走过了,又少掉一块。只有她们两个是固定的。看得出来,她们有些寂寞,有些抓挠不定的小小的揪心。这寂寞甚至还影响到她们的友谊,它扼杀了什么东西,又让什么东西悄然生长。从巷子里走来走去的人都看到了这两个逃学的小女孩子,用竹篮放在河水里洗菜的女人也看到了。他们冷眼看着这一切,全都不露声色。他们知道,过不了多久,她们便得加入到他们的行列里来,他们知道,这是她们必得走的道路。他们横扫她们一眼,便知道了她们多少年的疑惑、期盼、甚至于秘密。他们了然于心。他们唯一不知晓的,只是那些悉悉索索的细部、那些她们仍然魂牵梦绕的未曾明了的事与物,而对于他们来说,那些都是可以一笑了之的,都是些迟早会破灭、真真假假不足挂齿的故事。

阿三每天便在这样的小巷子里上学、放学或者逃学,只有一种时候,阿三会觉得日子忽然起了种变化,它变得薄而透明,呈现莹润有光的质地。这种时候,便是阿三在十五中的校园里、在放学的路上、在小树林的想象中,远远的迎面遇到了张建青。

张建青仍然喜欢穿深蓝色的T恤,天冷了袖子也是往上掳的,露出手臂上的肌肉。张建青像羚羊一样地跳跃在校园里,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