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2 / 2)

生理支配,恐惧自己理智的泯灭,恐惧于自身主体性的消失。尽管三十岁的我很幸运,遇到了我先生,这让我几乎接受了关于第二性别的一切;但那个二十出头、站在人生交叉路口的我,谁来告诉他究竟应该怎么做?母亲声泪俱下的控诉吗?医生理性而冰冷的建议吗?还是这套本就不公的体系?之所以同意普通程序,是因为我早已认为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和我一样,在某个瞬间想过放弃或离开。”

“不要特权,但可以有放弃的权利。”他道,“少一个腺体,依然是完整的。”

话刚说完,陆长青迅速地抬手,挥去了差点要落下来的一点眼泪。这一讲话就容易情绪上头的毛病依然没改,他暗自吐槽着,任凭自己短暂地浸泡在旁听席自发的掌声中,却又将自己努力地抽离出来。

所有伤疤都被摊开来看了。这么多年,这代价真不小。

“由于案件事实清楚、适用程序且没有不宜当庭宣判的情形,以及法庭已经准备好判决书,”审判长宣布道,“经合议庭评议认为,本案经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具备立即宣判的条件。”

所以真相的意义究竟又是什么?

陆长青不无遗憾地想到,临近智创的新品发布被他的事拖延了将近一个月,亏损的部分有些难估计了。唐君珩确实算到了很多,可能唯一没算到的就是李清明和他之间这种过于顽固的信任关系。

之后不仅要为自己继续打官司,还要分精力出来,尽量减少寥廓的影响力。如果文达不行,还会有其他供应商人生何处不相逢,多走一走,什么都会有。

再多走一走。

陆长青习惯性地垂下眼,从口袋里掏出一罐薄荷糖。

那些事实太冗长了。

他的人生又太沉重。

“全体起立。”

陆长青缓缓地站起身。在喧哗和骚动归于寂静的同时,他听到“无罪”二字落在耳边。

陆长青的脑海第一次出现这样一个词,宽恕。

这词的宗教意味太明显,叫他联想起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下午阁楼上的观音慈悲地垂眸看着他这样一个不信神的人双手合十,就好像此时的他站起身来,等待自己被命运的中轴宽恕。冷漠的律法构成他时间的脊柱,把一切波折打为虚无;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中正有一场暴雨、一场海啸,转瞬间又归于风平浪静,旋即无垠的草地与高山升腾而起,冲向天空,要去掀开这世界压在头顶的透明天花板。

可他此时就这么静静站着,心中所想,旁人全不知道。

许久,吕光中的手拍了拍他的肩。

陆长青忽然意识到只有自己还笔直地站着,姿态顿时一松。只在回眼的瞬间,视线划向旁听席,就见那已经空旷的座位上依然坐着一个人。

他蓦然对上那双坦率地流着泪的眼。

“长青!”余光中喊道。

陆长青想,自己现在最好什么都不做。

可他的身体却好像被引力吸引一般,绕过自己的席位,一路飞跑、甚至翻过栏杆,扑向那个人。他们在座位上抱在一处,衣服被挤压得乱七八糟,呼吸都沉甸甸的,只觉得阳光从法庭正门落进来、落在背脊上。

“我赢了。”陆长青说。

“你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胡胜遇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拉开,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一见到他哭,陆长青顿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抓着他的手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