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的小店使用一种别致的串珠门帘,靛蓝色,像起伏的海浪,夏夜的风和食客的手交替地撩拨它,使之碰撞出轻灵的脆响。“这里行吗,”岑翊宁问,掀过那片粼粼波光,待蒲欢进了门,朝柜台里小跑出来接待的店员竖起两根手指,“两位。”
“别见外。不是跟你说过么,我挺随便一人。”
蒲欢当然不会挑剔,径自选了张靠墙的空桌坐定,转头打量这家铺面不大、布局狭长的小店,暂时没看出卖什么菜系,空气清爽,闻不到呛人的油烟味,食客们也大多安静,窃窃私语,或有独自一人来就餐的,一边悠闲吃饭,一边看向店内一面被用作投影幕布的纯白墙壁,正在播放的电影是王家卫的《阿飞正传》,画面粗糙有颗粒感,张国荣的脸却青春依旧,皮肤光洁如新,眼中总有零落忧郁,像被摔碎的花瓶。
他讲台词:“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时之前的一分钟,你跟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得那一分钟。”
蒲欢看了看表,六点五十九。
二零二二年七月十九日,晚七点前的一分钟,岑翊宁在他对面坐下,说:“可我不能那么对你。”
他的语调稀松平常。蒲欢闻言却是一哽,继而竖起菜单折页,拼命把脸往里面藏,绞尽脑汁岔开话题:“原本以为你会选粤菜或日料这种清淡的,没想到……这家你常来?环境不错啊,俗话说越好吃的地方越不起眼,老板一定很有个性,店面十几年都不扩大,只接待熟客,喜欢王家卫……《东邪西毒》、《堕落天使》和《重庆森林》我都看过三遍以上,你……要吃话梅糖吗?”
他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地说了一长串,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完全成了嗫嚅,被岑翊宁不自禁的笑声盖过。
“跟同事来过几次,是那种点什么都不出错的店。老板比较任性,只放千禧年前后的电影,我在这里看过《花样年华》。最喜欢的是《春光乍泄》。”
他悉心而细致地将一个个脱节错位的话题梳理归整。蒲欢懊恼地将头磕在桌上。
“吃饭过程中我会一直拉着你胡乱讲话,就像刚才那样。”
像个上课睡觉被抓的男高中生,他趴着,仅从臂弯里抬起一双眼,指尖抵住一枚糖果,沿桌面推给他好脾气的“邻座”。
“你介意吗?”
“不。”
岑翊宁接过糖,剥开糖纸含进口中,唐突又浓郁的酸大举压过舌面,紧随其后渲染开的,是他第一次在电梯里闻到的奶油甜香。
“我会认真听的。”
太认真了。蒲欢暗自感慨,跟岑翊宁单独吃饭对他而言是种挑战。这人别的啥也不干,不玩手机,不东张西望,一双黑眸只盯着自己,全心全意地与他同享这段共处的时光,哪怕他敢断定,即便他分心、走神、打游戏,岑翊宁也不会怪他,可正是这样的人才绝对不能辜负,否则就是一种罪过。
他默默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开始点菜。
定睛一看菜单,好家伙,真如岑翊宁所说,五湖四海兼容并包,比他的性格还发散;纯私房菜式,凭手艺胡来,手写的条目又莫名使人信赖,自有一份罔顾他人眼光的底气,某种层面来说,切中他的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