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对此质问不知所措,她见我不说话,又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将宽大的病号服向下扯了扯,犹如穿着戏袍,她撩了撩为数不多的一簇干枯打结的长发,“你喜欢我吗?”

我僵硬扭头看停在前方半米处的护士,她无可奈何,“这是四十七号,叫什么不知道,去年滨城下大雪,保洁工出门打扫发现她躺在门口台阶上,叫醒了见她神志不清,就给带进来,我们这里不是救济、院,也要盈利开支的,这里的病人极小部分家里会给送点钱和衣物,但那点东西杯水车薪,大部分都没人管,跟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尤其这个,连背景都不知道,我们谁吃剩下的饭给她,剩不下就不给。她就会说这两句话,但听她嗓子像唱戏的,不知道怎么疯了。她病情也很严重,对我们而言,不吵不闹就算轻的。”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滨城没有家属看护的精神病院,是不是只有这一家?”

她点头说是。

“那政府应该清楚,从来没拨过款吗?”

护士摆手,“政府谁管啊,那么多事要忙,顾得上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吗?再说拨款又能拨款多少,还能救济一辈子吗?精神病院里的人对这个社会毫无用处,怎么可能往心里去。都任由自生自灭,之前还有社会各行募捐,后来越来越少人关注,也就够我们护士开支工资,能凑合喂一顿就喂,喂不了先饿着,反正饿不死。”

我心里颤了颤,之前总觉得小姐惨,没权益没尊严,靠着饱受蹂躏赚温饱与生计,现在发现其实这社会太多凄惨黑暗又狼狈无助的角落,只是没有被暴露在阳光下舆论中,被人们排除在了视线外,这样等死的绝望让人难以想象。

不过她们也许并不痛苦,因为毫无知觉,哭笑吵闹和发呆,是她们唯一的情绪,对这个冷漠世界唯一的表达。

我手扶住铁栏,问她是不是唱过戏,她痴痴的目光看着镜面,咧嘴露出笑容,“美。”

她脸上硕大的疤痕因为皮肤溃烂已经坏死,完全看不出她昔日完好的样貌,不过她这样念叨着美,也许曾经真的很漂亮,后来被伤害抛弃折磨,最终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疯子。

每一个精神紊乱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被逼疯的过去。

人何其坚强,又何其脆弱,能扛住岁月中的狂风暴雨,却扛不住一丝善变的人情冷暖。

护士带着我停在走廊最尽头的天窗前,我正无措,想要问她怎么停下了,忽然左手边里头的病人看到走廊上有人影闪过,非常激动冲过来,她扒在铁门上剧烈摇晃,发出闷重的响动,距离我非常近,我吓了一跳,立刻捂住胸口转身,我能想象自己当时的脸色白得该像一张纸。

金娜愤怒削瘦的脸隐匿在乱糟糟的头发下,在铁栅栏后无比狰狞,她似乎没有看到我,又似乎看到了没认出来,她所有注意力都在护士身上,她半截手臂从栅栏缝隙内探出,够着她大喊,“放我出去!我根本不是神经病,我没有疯!”

我愕然,护士指了指她问我是不是这个金娜,我沉浸于震惊中忘记了点头,护士从我眼神中看出我认识她,也没再追问,她在旁边说,“一般家属朋友来探视可以进入房间,但七十九号情绪波澜太大,担心她会出来伤人,所以您只能隔着铁栅栏探视她。”

我捂着胸口,注视金娜蓬头垢面的模样,我记得最初见她她还千娇百媚,在贾股东面前撒娇任性,不给翡翠就不生儿子,那时候贾股东宠着她,虽然看得出是为了她肚子里的肉,但那份纵容也是货真价实,后来在美人苑见她削瘦了整整一圈,满脸哭诉无门的哀戚与崩溃,她想孩子想得近乎发疯,也许她除了孩子更不甘心贾股东的翻脸无情。

而现在她像只困兽,除了绝望的嘶鸣,再不能从这个世界得到半点东西。

金娜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