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宝谨遵秦无疾的建议,把破旧的亵衣折一折,硬是塞进裤/裆里,塞得厚厚实实,腿都并不拢。
他看看日头怕误了时辰,颠颠跑起来,姿态颇为离奇,像是生了痔疮。
吕迟高居马背,看他一路小跑过来,面无表情,心里默默想着:嘿呀,瘸脚小鸡。
谢元宝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时不时牢牢盯着自己,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浑身皮肉都绷紧了,手脚并用往马背上爬。
吕迟回过头,嘴角扯高,叫他这傻样逗笑了。
秦无疾手持缰绳跟在吕迟身后,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又移开视线。
天蒙蒙亮,吕迟带着八十余个关兵出了燕水口。
一行人沿着燕儿河西麓下山,顺着河道一路往北走。河水在谷中潺潺流淌,碎石铺地,视线之中,两岸枯山荒凉,彼此对峙,连绵无绝处。
方圆十几里地,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马。
谢元宝当真不大会骑马,穿着不合身的皮甲,牢牢攥着缰绳,僵硬地挂在马背上,随波逐流,被马匹颠得东倒西歪。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垫麻布的缘由,并对秦无疾感恩更甚。他若不多垫几层,这样骑上一整天,大腿上的皮肉少说得擦掉一两重。
吕迟看他这样子觉得滑稽,摇来晃去像只小木头人,没一阵就回头看两眼。
谢元宝控制马匹已经手忙脚乱,都没发觉自己被人当一出解闷的杂戏看了。
吕迟偷看谢元宝,而秦无疾看着吕迟。
只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秦无疾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吕迟太早面对人世间的恶意,对自己的苦痛十分麻木,也很少体察旁人的苦痛,就是很纯粹的、喜欢看人手忙脚乱的热闹样儿。
当时他面对初来乍到、百无一用的秦无疾,兴许也是这样的神情,单纯好奇这样柔弱的人该怎么活下去,还能怎么出丑。
然而同样是吕迟,昨夜岔着腿坐在树上,颇为固执地一遍遍问他“有没有人欺负你”。
秦无疾双腿夹了夹马腹,强行打断思绪。
自他入校尉府做了别奏,有关吕迟的事总不愿再多想,想多了总觉得心里悬空着。
吕迟是个什么人?射技出众的杀星,少年桀骜,爱憎分明,偶尔干人事,偶尔犯混帐。
秦无疾是他什么人?曾是他的直属队卒,如今不再归他管了,便也没剩什么关系,只是从前蒙他照顾,有恩待报。
……就是这么个情况,两句话便能解释清楚。
可他为什么偏要反反复复想呢?闲了想,忙了想,又能想出个什么结论来?
秦无疾剪不断理还乱,于是把脑海中的这团名为“吕迟”的乱麻收拾起来,打包封存暂且搁置。
就如同现在,他心思又浮动起来,便斩钉截铁切上一刀,关门落锁,封条上题着四个大大的字:匪夷所思。
……与其这样空耗心力,不如想些正经事。
秦无疾强硬地让自己从情绪中脱身出来,仰头看向两岸荒山。
以城墙为界,勾注山南北完全是两幅景致。
近几年雁门关屯军实边,在山南一寸寸拓张着山田,植被还算丰茂一些。
而城墙之外便截然不同,唯独临近水源的地方生长着些许草木,自半山腰以上,尽是光秃秃的土山石崖,怕是连野兔都养不活。
勾注山西段正正好好横在朔州与代州之间,几年前朔州沦陷,依山而建的雁门关便成了国界。
曾经秦无疾读到地志舆图,原以为边境乃是条泾渭分明的长线,界碑内外,咫尺便分敌友。
直到他亲身到了这边塞群山之中,甚至是今日第一次沿河出关,才知道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