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疾沉默半晌,回答:“长不高。”

黑暗中,吕迟语气讶异:“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秦无疾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黄老之学所言,童子身最宜长骨。”

“那挺好。”吕迟知道他书读得多,乱七八糟的道理懂得也多,说这话应当可信,于是笑了笑。

“原来还能再长长。”

秦无疾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半晌后才点点头:“……嗯。”

不知屋内其余几人讲了什么,炕东头的卒子们突然哄笑起来,嗓门之大宛如敲锅砸碗,保不齐外头都能听得清楚。

吕迟皱起眉头,半支起身子,即刻出声叫他们收敛,语气挺重。

卒子们自知过分,这才各自消停下来,裹着被子睡下。

吕迟与秦无疾背对着背,各自睡去,也不再说话了。

--

两日后,关中大演兵。

雁门关主城校场在关城以北,地利门外,方圆一里之内坦荡如砥。

演兵当日,队正、旅帅、校尉、都尉各级旗帜飘扬,其形逾百,其色万千,放眼望去旌旗漫天,接连成云。

成千上万的军卒齐聚大校场,与隘口平日操练的阵仗乃是云泥之别。

许多初次参加大演兵的新军来到校场,望着面前的人山人海,目瞪口呆,喃喃道:“娘啊,这得多少人……”

“今日有两万多人来演兵。”赵阜手持木枪,回答道,“都跟紧了。随时盯着认旗。”

只有在这时候,才最能体现出认旗的作用来。

倘若瞅不见吕迟队中那杆虎头旗,就是大雁飞来了,也得在人群中迷失方向。

西北点将台城楼上,帅旗已然大张,各军府将旗分列两翼,舒卷飞舞。

代州大都督关朔高居城墙正中,他身后乃是岚代蔚忻等十余州军府都尉,皆已披甲佩刀,登上台楼,高高俯瞰校场上阵列整齐的兵马。

此时时辰正好。

关朔跨立于点将台飞檐之下:“五军听令,列阵迎敌!”

关朔身后,帅旗翻舞,左右两翼信兵闻言,接连飞奔传信:“五军听令,列阵迎敌!”

听闻传令,帅鼓先振,其左右十余人后动,将长达五尺的大革角扛于左肩。

吹角人鼓起腹腮,骤然发力,于是昂扬角鼓声大作,撼天震地。

广袤校场之中,有五面大旗高高飘扬:

赤为南,白为西,皂为北,碧为东,黄为中。此乃雁门关五军。

各军之中,金铜鼓车纷纷擂起,五路兵马闻声而动,将阵列摆开。

关兵们耳目集中,谨照着口诀行事,鼓重则行快,鼓轻则行缓,旗卧则跪,旗举则起,一步都不敢踏错。

操练半晌过后,点讲台上的军令又有诸多变化,叫各军变换阵型。

笼统算起来,雁门关常用的乃是五大类军阵,分为锐、直、圆、曲、方五种。

其阵或攻或防,或集或散,一令一动,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关朔是出了名的治军严苛,今日冬季大演兵,乃是考察各军整整一年的操练成果,五种大军阵都要轮番来一遍才行,一点水分都不许留。

点将台上的都督与都尉俯瞰全局,进退行止自然分得清楚。

然而有条不紊地调动万余人,还要频频改换阵法,怎会是件易事?

阵列之中,各级军官一刻都不敢懈怠,绷紧了头皮,扯开嗓子高喊着命令,骑马飞奔在甬道前后,督促自己手下的卒子们绝不可出差错。

这活儿并不比打仗轻松多少,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王祁阳盔甲下便出了满满一层热汗,嗓子眼喊得直冒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