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忙到现在,很多人已是精疲力尽,强弩之末。他们耳中听着芦管声,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站在原地静静休息了一会儿。
许多燕水口新兵没听过这曲调,只觉得挺好听,又说不上来怎么个好听,于是彼此聊了几句。
秦无疾手持铁锹直起身子,半仰着头听了片刻,开口回答他们:“是《大胡笳》。”
“出塞思乡的曲子。”
几个新兵左右对视,都觉得他挺有见识。细细品着那音调,果真品出点难言的滋味来。
此时燕水口外起了风。
烽火楼上的黑烟散了,露出深秋苍白高远的天空。
芦管声随风传的很远,萧萧索索,是将士的镇魂之音。
血腥气顺着风,轻轻扑在秦无疾粗糙干燥的面颊之上,他擦了把汗,黑沉沉的双眼望着燕水口外的荒原。
战气今如此,从军复几年?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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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尸首要入土为安,死去的战马却不会下葬。
战马尸体被抬到拖车上,一路浩浩荡荡送进燕水口。
燕水口中刀工熟练的伙头将其剥皮去骨,剃下一盆盆的马肉来,一行人忙得热火朝天。
战马是极其稀罕的宝贝,不仅活着的时候稀罕,死了也是稀罕。
马皮要鞣制之后做皮料。
马骨要熬骨油,能做洗脸洗头的皂儿。
马蹄铁要拆下来重铸,亦或熔了做箭簇。
马肉与内脏则要洗净上灶,大火猛烧,犒赏关军。
几波人忙忙碌碌,从里到外收拾完战场,直到日落天黑才歇下来。
关军有个讲究,杀马和吃肉都不能入活马的眼,故而有一批人在马场看守着,剩下的人都各自围着灶台与篝火,眼巴巴等着马肉出锅。
秦无疾上次进食,还是昨天夜里啃了三颗冷透的粟米饼子,他闻着萦绕在四周的肉香,腹中巨响,饿得浑身都在躁动。
再看他身边十余关兵,各个饿得眼珠子冒光,都是一副德性。
一群人盼得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军中响了三鼓,这就是整军大锅开饭的时候。
热腾腾的粟饼叫油煎得焦黄,一大盆一大盆送过来,满当当的雾气能把人整个盖在后头。还有最馋人的炖马肉,每人都盛上了满满一碗,捧在手中沉甸甸的,估计得有一斤重。
燕水口几个老兵都忍不住了,吃得狼吞虎咽,像是在发狠。秦无疾仪态比他们稍稍好一些,速度却分毫没落下。
可余下的新兵们闻着肉味,却各个面如菜色。僵持良久之后,有人赫然起身窜到树下,一阵猛烈地干呕。
石光抱着碗,抬头看见他们蹲在树底下半天起不来,还惦记着吕迟白天瞪他那一眼,心里挺委屈地想:
这才是正常人么。不都该有这么一回么?
吕迟也跟他们坐在同一架篝火旁。
这附近坐的大都是燕水口老兵,吕迟、赵阜、石光、孙七明等人都在。
吕迟跟赵阜挨着,烤着火,与秦无疾相隔三四个人那么远。
他们看着那群新兵面对炖肉食不下咽,只能勉强啃几个米饼的样子,也不知是感怀还是幸灾乐祸,聊着聊着,就聊起了第一次杀人的经历。
赵阜捧着大碗说道:“三年前么,我记得清楚的很。”
“那时候我跟石头还不在燕水,是在雁门关东翼的小石口,隘口不大,守军才两百多人,田地也垦不出几亩,没咱这儿过得舒坦,唯一一个好处就是山路狭窄,外头人很难打进来,听说有老兵好几年没见过北蛮子长什么模样。”
“结果那年我和石头来投军,好巧不巧就赶上了一场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