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疾浑然不觉自己双手攥得有多紧。
这个人真是,真的是……
吕迟见他不答,弯起眼睛大笑起来:“你还真要啊?”
秦无疾牢牢盯着他,耳边鼓声大作,浑身的血都在沸腾着,口中囫囵答了个“要”字。
已然是不知所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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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话的功夫,蛮军阵中已然生乱。
有人这样“阿赖阿赖”嚎了片刻,百余戎索蛮子都发觉自己的主将阵亡,于是目眦尽裂,竟无一人畏战退逃,反而愈战愈勇,军阵队列皆不顾,高呼着死去百夫长的名字,各自拔出弯柄长刀,不要命似的冲锋起来。
蛮军东侧另一位百夫长见此情形勃然大怒,想要阻止他们贸然冲锋的脚步,却被悲愤交加的骑兵们远远抛在脑后,西翼几无一人听从军令。
如此一来,兵马阵中罅隙已现。
城门楼上的燕水口校尉王祁阳大掌狠狠拍在垛石上,大叫道:“好!”
他大笑三声,亲自取过将鼓鼓槌,双臂抡成满月,擂鼓成角调。身边士兵对视一眼,腹中吸足了气,两腮一鼓,角声跟随而上。
重重鼓角之声穿透整个战场。
阵中军旗随之而变。
王守田杀得半边身子都是血,闻鼓声而动。
他带着手下卒子,跟在手持马槊的重骑兵身后,一路沐浴血肉,避开西翼杀红了眼的悍然刀锋,从狭缝冲入东西两翼的中心,而后数十人跟随认旗,猛地调头往西,一个回马枪从蛮军身后杀出。
此番突刺,当即断了西翼蛮军后路,砍杀数十人。
西翼陷落,东翼一下子独木难支,蛮军一下子成了只瘸腿鸡,肉眼可见退意。
此后一盏茶的工夫,战线足足往燕水口城墙外退了半里。
太远了。
已经是弓箭够不着的地方。
吕迟远远等了一会儿,知道此战已入尾声,于是重新将弓背起来,索然无味地往垛口青石上一趴,脸颊上的软肉都挤出来了。
秦无疾站在他身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他突然发现,不只是眼睛,吕迟在长相上,还有很多彰显戎索血统的地方。
譬如他毛发厚密,眉毛有些粗,眼睫更是浓得惊人,又厚又翘地支楞在眼睑上,眨起眼来上下扑扇,就像两把扇子。
……还有他的鼻梁,似乎也比寻常中原人更硬挺一些。
秦无疾失心疯似的,仔仔细细观察起身边的少年人,而罗城之上的其余关兵则各自脱力。
他们之中最少的也已经连射六十余箭,突然卸下力气,简直连根头发丝都提不动了。
石光更是背靠着城墙滑坐下去,仰着头骂了句脏话,两条胳膊软绵绵瘫软下来,像没了骨头。
其实吕迟也累了,只是没嚷嚷出来。秦无疾看到他搭在垛石上的手指在微微抖动,半天都没停。
赵阜等人上前来换防,叫方才射箭援防的士兵坐到一旁休息,换上体力尚存的人警惕着城下的战斗,留心城门楼上的鼓角声,倘若战局再有变化,便随时准备支援。
吕迟作为队正,仍在垛石上靠着,没有下去休息。
秦无疾竟也没动。
赵阜瞅了他俩人一眼,抬手往秦无疾背上拍了拍:“队正就算了,你跟着犯什么犟呢?”
“我还好。”秦无疾道。
吕迟听见他们说话,抬手指了指脑袋瓜子,笑嘻嘻对赵阜道:“人家用的是这儿。”
高墙之下,戎索人已然开始远退。
城门楼上的金饶响了,鼓声渐缓,这便是快要收兵的讯号。
赵阜有余闲,于是发现了秦无疾的黏在吕迟身上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