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大将、代州大都督座下的文官,身上穿的是深青官袍,腰上系的是黄铜带,正经吃皇粮的,小吏哪儿敢惹他,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追问是谁,缩回去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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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疾没料想自己还活着。

他身子太弱了,骨头也脆得很,数十天的长途羁旅,又遭人毒打,这副皮囊应当已经烂得要不的了,却没成想到了这个地步,人竟然还有求生的意志,硬逼着自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秦公子眼神涣散,看什么都是茫茫一片,感觉自己躺着,又像飘在半空里,鼻腔里依稀能嗅到一点气味。

他花了数天来思考,才迟钝地感受到这应当是股药味儿,混着血和炉火气的苦涩味儿。

秦无疾嘴唇干得满是皴裂,舌尖上却有一丝水意。他虚弱地动了动嘴巴,舌头尚且呷不出味道来,不知那是血唾还是药汁。

“张老头,他是脑子坏了么?”耳边有个声音,音调拖得长长的。

他这才发觉身边有个人,声音仍旧在响。“这木头鸡,就这样睁着眼睛呆了仨时辰了。”

有人拿极不耐烦的语气回答:“你刚在这蹲了多一会儿?还仨时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秦无疾榻边蹲着个穿红袄的年轻人,胡子花白的张医官踹了他一脚,叫他闪开:“本来地方就小,你还非得挤过来碍事!蹲在这儿跟个红皮王八似的。”

“你怎的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年轻人半分不惧,还一个劲儿还嘴,“我是王八,也是年轻貌美的小王八,你是个臭脾气的老王八,白毛绿王八。”

身穿青色圆领襕衫的张医官气得吹胡子瞪眼,一锅沸腾的汤药强忍着没浇他脑袋上去。

这狗崽子看着人模人样,嘴真是贱到不行,少年人哪儿有这样同长辈说话的?真是让人想将他剁了喂猪吃。

穿青袍子怎么的了?他从去年便听人说了,京城里头青衣裳正是时兴,读书人都爱穿,卖得不知道有多好。

什么都不知道就搁这儿放屁!

“你若真闲得慌,就给我抱几捆木头来,要一丈长,巴掌宽的。”张医官又开始赶人了,“你带回来这个书生,真真是叫人打成烂泥巴了,若今后还想动弹,便要将骨头统统绑起来,知道不知道!”

吕迟抓他字眼儿,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瞧他:“你怎的就知道这是个书生?”

“好马放屁一般香,斯文人认得斯文人。”张医官撩起袍子,细细将衣褶抻平了才坐下,“人家这气度,打眼一看便和你们这群狗崽子不一样,就算瘫在床上,也带着书卷气呢。”

他手中举着蒲扇,仔细照料着他的宝贝药炉子:“老夫旁的不说,看人从来是准的。你且瞧着吧,只要熬过了这一段儿,能在关里活下来,他日后定成个人物。”

“你可拉倒吧。”

吕迟一个字也不信他的,头一歪,下巴搭在土炕上,瞧着秦无疾毫无血色的手指头。好家伙,连个茧子都没有。

“就这身板儿,活下来又能有什么出息?你可知道那天的场面,四五个汉子围着扒他衣裳,我那天站房顶上一看,还以为又有人管不住屪子,光天化日便要欺负小娘们呢。”

张医官不乐意他说那脏词儿,拧着眉头:“你又从哪儿学的腔调?污言秽语,哪天关里装不下你了,出去给人唱话本去吧!大字不识几个,张嘴这么招人讨厌。”

“唱便唱,我就唱个边关风月传,老医官夜遇骚狐狸精!”

吕迟说完就从地上滚起来,撒腿往门外跑,躲过张医官扔过来的笤帚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