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前从未教过人,但尽所能。”秦无疾低声道,“队正若是真的想学,便得有个恒心,半途而废是不好的。”

吕迟随意应了一声。

“小王八羔子。你家先生同你说话呢。”张医官摇着蒲扇,故意逗他,“这可不是小徒弟儿的态度。”

“嘿呦……”吕迟被他逗乐了,于是笑着问秦无疾,“我喊你先生,你敢应么?”

秦无疾嘴角也翘了翘:“不若队正先叫来听听。”

吕迟颇为意外地顿住,坐在矮案上,憋半天没叫出口。

张医官捻须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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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迟是给他买了笔墨纸砚,但秦无疾到底舍不得用,于是拿松木枝削了两只巴掌长的细棍,闲时坐在门槛上,泼了水浸湿土地,右手持木棍写字给吕迟看。

吕迟抻着脖子研究,最先记住的是“一、二、三”,还有一个“吕”字。

其实“燕水口”三字他也大概认得,在认旗上印着的,看多了总归眼熟,只是今天才弄明白究竟要怎么写。

而“迟”字就太难画了,曲里拐弯的,木棍尖尖挑出来的土都快堆成一朵泥巴花儿。

“循序渐进。”秦无疾看着他皱皱巴巴的鼻梁,宽慰他。“不必急。”

与吕迟乌龟爬一般的识字进程相比,秦无疾书读得格外迅速,几乎是一目十行。吕迟看他像在看猴戏,好奇地问:“你们读书人都这样么?看书像拿笤帚扫地?”

秦无疾精力埋在书中,没有抬头,随口回答:“……我读得快些。”

吕迟一拍大腿:“我听说书人讲过,什么什么大才子,都有种过目不忘的本领,难道就是这样么?”

秦无疾敷衍地“嗯”了一声。他“嗯”过之后,方才想起自己正承担着一分教书育人的责任,于是抬头了,认真解释起来:“耳闻则诵,过目不忘,虽是受人羡慕的天分,但倘若背过之后不求甚解,再高的天分也是无用。读书不花时间,把道理琢磨透彻才花时间。”

“就像……习武练把式。”秦无疾努力搜寻吕迟爱听的例子,“一板一眼的招式记得了,却不代表危难关头就能随心而用。这才是要下苦功的地方。”

吕迟听得聚精会神,托着腮帮子感叹道:“你可真会说道理。”

他很是正经地说道:“若去做个说书先生,想必能赚不少!”

秦无疾没有再回话,继续低下头读书,又觉得他像个小孩儿了。

半个多月的光景如同白驹过隙,眨眼间就过去。

八月下旬,田中谷穗彻底成熟,到了收割的时候。燕水口上下忙碌起来,百十来个军卒手持各式耙子和扫帚晒谷,站在城墙上放眼望去,山沟沟里遍地金黄,人立于谷粒当中,如蹚进黄金河流。

秦无疾的左手情况好了许多,五指能虚虚握着,于是也下了谷场帮忙。

这段时间闹秋老虎,天气热得反常,午时更宛如盛夏焦灼。秦无疾日日忙得大汗淋漓,三四天都没顾得上看书。

秋收本是件喜事。

可秦无疾渐渐发觉,谷子越收越多,许多人的神态却都算不得高兴。

“谷子一熟,戎索人就快来了。”赵阜擦了把汗,而后突然问起:“在忻州,咱们死了多少人?”

秦无疾回答:“七成多……近八成。”

赵阜直视他:“接下来两个月,死伤或许更多。”

秦无疾点点头,心情渐渐跟着沉重起来。

驴车拉着成堆的粟米进了谷仓,田地翻过一遍。除去一部分豆田不动,待个把月后大豆收成,发酵做酱,过年的时候能裹进白面饼子,叫兄弟们吃顿好的。

……前提是,戎索人不打进雁门关来烧田枪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