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连张狐裘都要吕怀南亲自去猎,他从前哪儿过过这种穷苦日子。
关朔难得话多了几句:“等平定了羽狄之乱,河东的军饷总会发上一部分,只要今年雪下得好,等明年秋收之后,日子总会好过一些。”
吕怀南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往他手臂上重重拍了拍。
“前提是你得先活着回来。”
关朔信誓旦旦应下了他,却不成想这一走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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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中,他们时有通信。
彼时谁也没想到,也就三五年的时间,局势竟然能急转直下成那种程度,一眨眼的功夫,中原狼烟四起,大大小小的叛乱层出不穷。
蜀王程德昌造反,是吕怀南最不忿的一件事,他在信中破口大骂,说宣宗生前待程德昌犹如亲兄弟,新君登基才十五岁,如今国家有难,正是要肱骨之臣扛鼎揭旗的时候,程德昌倒好,他娘的直接揭竿而起了,这算什么东西?
“天灾人祸,那也不是做乱臣贼子的理由。”吕怀南在信中道,“等羽狄平乱,几年天灾过去,局势总会好的。”
总会好的……
那段时间来往书信之中,吕怀南最常说的四个字,便是“总会好的”。
直到后来才渐渐就不说了。
或许是因为关朔回信总是回得太慢。
北地战事吃紧,那件火红的狐裘不甚中了火箭,熊熊烈火烤得人避之不及,关朔分身乏术,只得暂且将狐裘解了脱身。等到终于有空闲四处去寻的时候,那小半截狐裘,已彻底弄丢在了茫茫雪海之中。
对此惨剧,关朔几经提笔,都没敢在信中说明,后来拖着拖着,两人慢慢断了书信来往。
后来关朔才知道,那时候戎索正趁乱而起。
戎索人看重北周内忧外患,是举全国之力打了那一仗,光是涌入天海山的军队就有足足五十万。
吕怀南少兵短粮,无力相抗,只得眼睁睁看着战线一路退到了朔州城。
便是在此临危之际,吕怀南还能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天分,死守朔州,三万敌八万,杀得片甲不留。
戎索人经受大挫,终于暂停了厮杀的脚步。
大可汗假意议和,十日停战之后,给危若累卵的北周朝廷送出了那封至关重要的亲笔信。
“经过朔州一战,本王深感陛下尊威,诚惶诚恐,不敢再犯。此信心诚,外愿助北周前后夹攻,击破羽狄;内愿助王廷镇压蜀王叛乱,匡扶社稷。”
“小国所求,不过天海山一地安养黎民。陛下垂怜施予,本王感怀圣德,愿休养生息,保境安民,此后两国相好,如同父兄,陛下所愿,无有不从。”
“吕怀南军功卓著,本王仰慕已久,便以此人为使,递交国书,以成两国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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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关朔得知北周朝廷做出了多么荒唐的决断,事态已经向无法转圜的方向狂奔而去,以至于大厦将倾,分崩离析。
关朔掉头而回,雪夜冲破临闾关,擅自脱离了北地战场。
等他日夜兼程到达雁门关,登上城楼眺望北方,目之所及只有残破城垣,与撕条毁约,磨牙吮血的戎索王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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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朔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他低声咳了一阵,终于拿起手边的西湖龙井喝了一口。
茶水金贵,但倒在陶盏中听了这么久的陈年旧事,已经彻底冷透了。
“我不知那时哀帝究竟跟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出的朔州,多少亲历者都死在了那年的大雪之中,什么都没留下。”
关朔抬眼看向吕迟。
双眼碧绿的年轻人在堂下沉默着、僵僵地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