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过了,就是背过了。
然而他去参加乡试,却还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中。
县学州学的山长朝他讨跃门钱。方贫一门心思抄书读经,没听说过这件事,于是低着头,颇为窘迫地轻声讨教。
山长便解释说,这应当是个“鲤鱼跃龙门”的彩头。
书生如锦鲤,先生如海浪,托着你越了龙门,如何没有彩头?这不是不尊师么。既不尊师……那你读的是哪门子圣贤书?
方贫站在原地,愣愣地,觉得浑身鳞片被人剐了个干净。
后来他也依旧在碰壁,许多年,鳞片渐渐长不出来了,身上潺潺流着腥味的血。
直到宁政元年初,礼部尚书秦甘棣入阁为相,为民请命,要求放宽太学限制,纳庶民入学,自上而下革除自北周时便淤积的沉疴。
中书传令,礼部奉诏,州学与县学此后亦要逐步解除封锁,每年需纳至少三成贫家子入府求学。
跃门钱要得越来越少,以至于最后,山长叫停了这份尊师重教的彩头。
当时定襄十里八乡,许多衣敝履空的读书人,是齐齐跪在地上痛哭的。方贫亲眼见到过,也跟着跪了,与人抱头哭得魂不守舍。
但那时谁也不知道,这期望其实也无用。
政令下达不过三年,秦甘棣死了,不知道是谁给安的罪名,是桩足以摧人脊梁的大罪。据说此后没多久,秦甘棣就冻死在了深狱之中,死前在狱墙上题了半阙《子夜歌》: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方贫听说了,于是喃喃跟着重复,嘴唇不停颤抖:“还入……”
“……还入一梦中。”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小孩出场不多,是大人们在博弈。
明天就多了。
21 君子皮
◎见了真君子,便要被煞得现原形。◎
“国相高洁,如何会谋叛?朝廷有眼无珠,残害忠良……”
方贫跪在额有黥伤的少年人面前,几乎是在哽咽了。
“贫远在河东,人微言轻,愤而不平,这才要反!却不想阴差阳错,竟险些害了公子性命!”
“公子啊……”方贫额头磕在稻草之中,激起一片扬尘。
“我此生荒唐,自知罪不容诛,能见公子一面已是奢望。”
他久久趴在地上,长跪不起:“如今相见涕零,羞惭至极,已不知所言,万望公子此后善自珍重,莫再添穷途之困,贫……此生无憾了。”
秦无疾怔怔看着他掺了白丝的枯发、深深埋在面前的头颅和脊背,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之后,他喃喃重复。
“你觉得我父亲无辜,朝廷待他不公……故而集结匪徒、在忻州贫瘠之地烧杀抢掠,而后又要起兵造反?”
秦无疾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惶惑罔然,视他如披了人皮的鬼怪。“你若真觉得我父亲无辜,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一条路,举起匪旗污他清名?”
秦无疾万分费解,如何想也觉得荒唐,直到恼羞变怒,厉声开口:“你见我一面,到底想说什么?”
“你可知这些年,父亲为证清白自守,相国府上武舍荒废多年,从不留弓刀,南亭书库留书千余,却一本兵书都未藏!”
“他的高洁不用你来说……我何须你多说这番话……”
“你口口声声说敬慕他,却在做他最不齿的事情,如今又有何面目来劝我保全珍重?”
隔壁监房正中央摆了一只黄梨矮塌。
崔闲在榻上安坐着,静静喝了口茶。
为防重犯出逃,狱卒回避之前带上了监牢的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