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爷挽袖,顺手拾起吕迟方才折断的树枝,在地上划下一个“崔”字来。

“公子兴许不知,如今的代州长史姓崔名闲,字樵人……乃是汴州博丘出身。”

秦无疾顿了顿,垂眼看着地上的字迹:“博丘。”

杨师爷捋捋胡须,山羊胡尖儿在他指缝间翘了翘,看起来有些滑稽。

崔卢王康四大家,自北周起便是氏族之冠,而博丘崔氏更是冠中珠玉,自北周到大齐至今三百余年,崔家拢共出了五位国相,可堪天下第一门户。

如今博丘一脉在朝为官的俊才,散布中枢与地方,十根手指也数不过来。

秦无疾没说话。

秦家在两朝之中皆非显贵。

二十余年前,北周科举,秦甘棣以寒门之身高中探花,这才叫秦姓在朝堂中有了些声量。

秦甘棣一个皇帝钦点的探花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但毕竟门庭狭小,势单力薄,身后无家世扶持助力。

当时崔卢王康四家皆有意与之通亲,抢女婿甚至都抢到明面儿上来了。

可谁知秦甘棣却沉心静气,独居多年,孤身一人在宦海沉浮,最终挑挑拣拣,只娶了个秋浦温氏的小女儿做夫人。

秋浦远离皇都,温家在江南算是大姓,放在京城看却是鞭长莫及,小门小户的,实在登不上台面。

有人借由此事,判断秦甘棣早与四大家生了嫌隙,是为了避嫌,才把婚娶弄得如此儿戏。

这番有关父母姻亲的话,秦无疾只是听旁人隐约提起。

秦无疾年纪尚小,没人会在他面前说更多,秦甘棣更是从未与他谈论过这些,只叫他好好念书。

但就秦无疾自己的双眼来看,这些年父亲与四大家的关系……确实谈不上亲密。

杨师爷将树枝虚虚握在掌中:“崔长史处事别具一格,但是爱才之人,公子若到了代州,保不齐要同他秉烛夜话,好好聊上一阵。”

“倘若席间说到什么新鲜生动的,还望公子能知会一声,”杨师爷笑道,“两位金玉良言,也叫我有个耳濡目染的机会。”

秦无疾隐约从他的话中听出些别的意思,故而觉得荒唐。

他一个流放充军的青头犯,能拿什么得代州长史的看重?

这趟叫他去了,等在代州的指不定是礼遇还是发难。杨师爷何必在这儿拉关系。

于是秦无疾想着:

看来忻州同代州都督府的关系,说不上好。或者说已经到了十分不好的地步。

但凡有些别的办法,杨师爷也不会剑走偏锋偏到他身上来。

额头刺青的少年在火光下幽幽看着杨师爷,目光格外沉静。

杨师爷最初不觉得什么,可与他对视片刻,却突兀觉出点不舒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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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话我都听不懂。”

杨师爷走后,吕迟突然出声,像是在发埋怨。

秦无疾愣了愣,抬起头来轻声道:“原来队正没睡着。”

“俩酸人嘀嘀咕咕煮酸汤,谁能睡。”

吕迟轻手轻脚跳了下来,屈膝坐在树下,抱起手臂,与秦无疾肩膀只有一尺之隔。“他什么意思,是讨好你呢么?你有啥可讨好的?”

秦无疾低着头:“谁知道呢。”

吕迟枕在树干上,偏头瞧着不远处几簇篝火:“你之前念书忒厉害吧?你看他方才那孝顺样儿。”

秦无疾沉默半晌,忍不住轻声问出来:“队正今天同我说话,都像是在忍着气。你是在怨我什么?”

吕迟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秦无疾借火光看他脸色,果然是个很不高兴的模样。

浑身野气的吕队正坦言道:“你若是崔闲稀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