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满两日,朱宣大部分时候跟随在吕迟左右,陪他身先士卒,鲜少留意到善阳兵的战况。
好不容易留心到纪天星,偏偏撞见他最狼狈的时候。
“你那会儿发什么愣呢。”朱宣乐呵呵地问他,“说给我听听,到底什么事比自个儿这条小命还重要。”
纪天星不答,只道:“之前在善阳,赵阜曾与我说起过,吕将军胆子大,从军第一日起便是杀人无所顾忌,更是自称,未满十岁便造过杀孽。”
“当初以为是他酒后胡言,并不大信。”纪天星仍低着头,将薄麻布系起绳结,“今日我愿信了。”
“我头一次杀那么小的孩子。”纪天星抬头,看向朱宣,问他,“你见过其他昧勒么?是不是都那么瘦小?是不是都与吕将军长得那样相像?”
朱宣停顿一会儿:“怪不得这么大反应。”
“你刚说造杀孽。”朱宣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与他隔着半丈远近,反问他,“什么叫杀孽?”
“之前在隘口,在关城、在朔州,咱是守城的英雄豪杰,背后是大齐的老百姓,眼前见北蛮子要越关杀人,吃肉喝血,你不杀他们,便是叫父老乡亲丢性命,咱到死都占理,所以想怎么恨他们都成。”
“刀砍斧劈,火烧水淹,切脑袋,割喉咙,破肚肠,心里想着千百种死法,越想越痛快,恨不得一样样安在他们身上。直到城守住了,瘾头过足了,军功挣到了,百般都是个好字,夜里睡得踏实。”
“这不叫造杀孽。”
“直到什么时候,你手里的刀拎得不痛快,烫手了,后悔了,又不能撂挑子走人……这才叫造杀孽。”
兴许老天爷都不忍看人间尸横遍野,打完大仗的苍天总是阴云密布,将阴阳交界遮得晦暗不清。
纪天星与朱宣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朱宣神情,也没兴致看,只是沉默着听他说话。
“神铠营,你自是听说过的,和先锋营一样的轻骑营。你说先锋营是靠善阳的粮草兵器养起来的,这话我认,但真想得一支神挡杀神的精锐,不能只靠粮草兵器。”
“最关键的。”朱宣道。“是要用人命来养。”
“先锋营赶上朔州归附的好时候,局势不安宁,数不清的仗要打,当初先锋营刚组建起来,屁事不懂,将军带着兄弟们到应安,那是最危险的地方,杀人磨刀,生来死去,几个月下来熬得人不人鬼不鬼,先锋营这才勉强练出个模样来。”
“可神铠营呢?你可听过他们怎么发的家?怎么扬的名?”
“出了雁门关再往西北走,沙棘河知道吧、大沙村知道吧?当年勾注山外头还长着草呢,放眼望去满地都是绿的,还是戎索人的牧场。直到神铠营过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当时的河东道内外交困,内有匪患猖獗,外有强敌虎视眈眈。
河东道群山起伏,错综复杂,剿匪非一日之功,不可强求,故而关朔下放军令,先缓外患,勾注山外坚壁清野,三十里内不留活物。
神铠营首战出关,屠了勾注山外无数部族,只要是生着一双碧眼,男女老少一个不留,直杀到戎索牧人不敢跨越雷池半步,杀到勾注山外黄沙翻滚寸草不生。
那是灭绝人性的三十里地。
也是雁门关、乃至整个河东道赖以保命的三十里地。
“听说吕将军初到雁门关,头一个撞见的就是去屠部的神铠营。他们的心早就杀硬了,从不对小孩子心慈手软。莫说放他在大雪里等死,就是叫马从他身上踩过去,兴许连眼都不眨一下。”
“听得难受吧?”朱宣在黑夜里看着纪天星轮廓,“我第一次听这些事儿,我心里也难受,但后来想开了,当兵为将的,吃河东的粮,打朝廷的仗,那个叫啥……食君之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