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疾远远见吕迟眉飞色舞,隐隐觉得异样。
待换完了敷料,秦无疾裹了衣裳去找他,抬头正看见吕迟提了桶清水,避开别奏侍从,一个闪身躲进角落,不知道独自鼓捣些什么。
秦无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低头见他手里东西,脸色一变。
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竟不与人商量,自作主张,偷偷摸摸把吕怀南的神主牌位带出了京城!
吕迟手中捏着麻布,正在擦牌位,扭头发现秦无疾在身后在站着,立即朝他挥了挥手,是叫他不要声张。
“及冠那几天,大都督把他的神主从太庙请出来,没等还回去呢,皇帝家的庙就烧了。”
吕迟理直气壮看着秦无疾,横托着牌位,还上下颠了颠。
“又不沉。”吕迟仰头看着他,笑得露出酒窝来,“我就带在身上啦!”
秦无疾半天没说出话来。
“要我说这就是天意。”吕迟有自己的说法,“你们中原人不是说,神主牌位便是亡者半身,魂魄栖息的地方?我这瘸子师父,魂魄和尸身离得也忒远了些……他腿脚不便,老天爷便给我个机会,叫我把它带回天海山去,让他得个圆满。”
秦无疾听他一席话,一时间哭笑不得,伸手制住他手腕:“……不要把牌位举起来乱挥。”
秦无疾叫他将神主收好,唤来纪天星,让他出门去买一些香烛供果,之后亲自算定方位,在吕迟下榻的所在,布置起一只小小的神台。
“既带出来了就好生看顾,莫要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尊师白天裹在包袱里,与你一道颠簸已是不易,入了夜,总该叫他好好歇着。”
秦无疾一边说话,一边在神台供起三炷香。
吕迟是很没有这些细心的,看秦无疾替他把事情料理妥当,又很受用,笑着夸人周道。
他一边说话,一边高高兴兴地盘膝坐在神台前,左摸摸右看看。
香烛火苗映在他绿汪汪的眼中,映出一片天真赤诚。
吕迟注视着神台,而秦无疾注视着吕迟,直至供香燃尽了,温暖的蜡火还烧着,夜色行至最浓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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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跋涉,兵马渐疲。
关朔下令军队稍作休整,路程估算正合适,入了夜,几千人正巧下榻在鸿州军府,不必扎营露宿。
秦无疾身上的伤口大多结了血痂,除几处严重的烫伤,不必再用白荨麻布包扎。
等到医官换了药,秦将军洗漱就寝,窗外夜色昏黑,军府中已是悄无声息。
堂堂中郎将,在军府自有单独住处。
秦无疾独自躺了一会儿,听见门扉响动,极轻的脚步声靠近。秦无疾对这脚步声熟悉之际,默默躺着,并未出声,直至有人摸上床沿。
那身影靠近了,叫寝房浓重的金疮药气味里掺杂进几缕皂角的清香。
秦无疾在黑暗里伸手,摸到吕迟的手背,于是听到吕迟笑了一声。
秦无疾低声问他:“还不睡?”
“身边没人睡不着。”吕迟掀开他被子,呲溜一声钻进去。
今日休整得好,大家都在沐浴更衣,吕迟来前泡过热汤,泡得浑身暖和,连头发梢儿都是热的,毛茸茸地蹭在秦无疾颈边。秦无疾将他发丝从脸颊上摘下来,轻轻握在手里,直至手心攥得滚烫。
他长舒一口气。
吕迟跟他钻在一个被窝里,嘿嘿笑了两声:“这些天急着赶路没个消停……累不累?”
“不累。”答完这两个字,秦无疾方才听出吕迟话里有话。
秦将军闻弦歌而知雅意,含蓄道:“吕将军,今日兴致真好。”
吕迟又往他身边挤了挤,小声嘀咕:“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