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尽自所能,通录其言,审问蛮夷俘虏、寻访失地谍探、讨教军中老将,查缺补遗,逐一校对,将蛮戎所涉氏族、刑律、赋税、礼乐、历法、食货、祭祀、军习、马政尽于一书,大言不惭,名为通典。”
秦无疾叫人按着肩臂,狼狈地跪坐在地,嗓音响彻在寂静玉殿。
“中原与漠北经年为敌,自北周起便只识兵戈,不相往来,其中风俗伦常已是天差地别。”
“腹地百姓对其全无所知,将其视为怪异鬼神。”
“宿卫京师的南衙府军、北衙禁军,亲眼见过边地蛮人的寥寥无几。”
“更不要提御书库中尽是前朝旧藏,都上了年头,真要去查,连‘戎索’两字都难见。”
“圣人守司门户,审察先后,势必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
“审定虚实有无,必先见其意志,随其嗜欲。”
他抬头,轻声质问着天子:“可无根无源,无凭无据,不知其志,不通其欲,久居庙堂的文臣谏官,如何隔着三千里之远定下国策?”
“陛下久居禁省,欲理国政更无依托。”秦无疾目视皇帝惊怒的双眼,“此书就是依托。”
刀斧加身,少年将军语气放得轻了。
“……我父见背,陛下身边久无直谏之臣。”
“罪臣盲愚,不知忠奸,只知父亲教诲,为人臣者,当守节死义,不畏死生。”
在皇帝逐渐变得怔楞的目光中,秦无疾再次低下头去。
“今日入殿,罪臣将性命交到陛下手中了。”
【作者有话说】
或许有熟悉诸子百家的小朋友看着眼熟:
“圣人守司门户,审察先后,势必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
“审定虚实有无,必先见其意志,随其嗜欲。”
读着儒学经典长大的秦时安开始援引纵横家的言论了。
揣测、控制、分化、诈谋、豪赌之术。
说疯子谁是疯子。
165 金鱼袋
◎唔……升官了。◎
程审沉默良久, 翻看着手中详尽奇异的记载,脸色犹疑不定:“……你知道秦甘棣当初落狱的罪名就是通敌谋叛。你今日刀斧加身,还敢将事关西北的秘辛呈递给朕。”
“……当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罪臣有私心。”秦无疾开口, 语气坦然到几近愚蠢, “罪臣冒犯天颜, 应得斩首, 然而益都秦氏, 不该以谋叛之名留于青史。”
皇帝心火又起, 拳心抵着嘴唇,一阵剧烈地咳嗽,险些将手中的书都摔下阶去。
高文奴轻手轻脚上前给皇帝顺气,余光静静撇着阶下神色郑重的秦无疾, 神情严肃, 方才的轻蔑几乎荡然无存。
高文奴心中确认,是他一时看走了眼,原以为这秦家后人迂腐不知变通,不成想年轻人以退为进, 另有图谋。
他方才一番雄辩有几分真假, 高文奴拿不准, 但他口中唯有一句话是真的
自秦甘棣自戕, 皇帝身边久无直谏之臣。
奴颜媚骨的人物皇帝见得多了,今日叫秦无疾来, 无论问什么答什么,怕是没想着信他半个字。
谁知秦无疾想得更透彻他面带黥印本就是罪臣, 孑然一身, 本不怕罪上加罪。
他不要诚惶诚恐、谨小慎微、但求一夕之安寝。
他要做的, 是一个错漏百出、言谈耿介的孤直之臣。
牌桌之上, 唯一能赌的是帝心。
皇帝一字一顿:“益都秦氏。”
你们秦家人从来不讨人喜欢。”皇帝低声道,“秦时安。你比你父亲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