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见上一面。
就算是假的也好。
钟明这个表字还行,是好听的,吕迟挺喜欢……关朔方才说他性情不安定,总会为己所累,或许关朔自己都不知道,吕怀南之前同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有杀性,但不听使唤,伤人也伤己。”
那时候吕迟与吕怀南初遇,瘦小的庸卓勒蜷缩在草丛中,叫人打得半死不活,听到木轮摩擦草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他抬头,见到个满脸乱胡的残废人,黄皮肤,黑眼睛,裹着破旧的毛袄子,跪坐破木板上,狼狈到有些滑稽。
草原遮挡住他残疾的双腿,像在他膝间铺了条碧绿的暖毯。
庸卓勒爬起身来,压低脊梁,躲在芳草掩映之中,棕绿的眼睛牢牢盯着他,活似一匹汗毛倒竖的幼狼。
兴许就是因为他这副倔样,让人很有些想要驯服的欲望,吕怀南已经跟了他好些日子,庸卓勒不怎么搭理他,却甩脱不掉。
“你有天赋。”残废怪人说着怪话,“我给你指条路,教你驾驭你的杀性。”
“日日挨打,早晚有一天要丢了性命,你心里比我清楚。”
“你跟我学好了本事,我敢保证,天上天下,无人敢再抽你一鞭子。”
庸卓勒蹭蹭嘴角的血痕,沙哑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吕怀南手中握着一只木杆,敲敲自己膝下破旧的木板。
“再用中原话,叫我一声师父听听。”
……
自从逃离天海山,吕迟总是会想起吕怀南。
他记性还不错,留在脑子里的关于吕怀南的事,好事坏事都有,但已经很少会觉得难过了。
吕迟戴着高高的发冠,穿着丝制的、绵软又暖和的衣裳,跪坐在吕怀南神主灵牌前,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死瘸子。
吕迟直起腰来,久久看着面前薄薄一片木牌子,心里叫了一声。
师父。
说出来吓活了你。吕迟扯扯嘴角,笑起来。
我现在活得可像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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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表字非我所起。”
秦无疾跪坐在秦甘棣与温汀兰的神主灵牌前,抬起头,看到关朔站在自己身边。
大都督屏退左右侍从,在神主前填了香:“秦相爷离世之前,我曾与他见过一面。”
秦无疾仰头看着关朔,静静听他说话,似乎未觉惊异。
“你知道?”
“……自无处可知。”秦无疾目色漆黑,轻声道,“但我听得出字号来处。”
他目光投向父亲的神主,又移去一旁,有木牌与之依偎,上刻漆金小字。
先室秦母温氏闺名汀兰之神主。
“生无疾,岁时安。”秦无疾语气平缓,“这分明是为人父母的盼望。”
关朔负手而立。“那日秦相与我说,早在你母亲病重那年,便将表字给你定下了,只是你命格太重,怕提前取字有损福德,他夫妻便许下约定,待你成人而冠,再将时安二字赠与你。”
“只是没想到,秦相亦不曾陪你走到今日。”关朔低头看向秦无疾,“我应了他的请。”
那夜大理寺狱寒凉刺骨。
秦甘棣在狱中与关朔喝了今生第二顿酒,便是这种关头,国相爷还是饮酒不多,浅尝辄止,喝不过一盏。
“倘若我儿有幸活到成人,烦请都督替我告诉他他表字时安,时岁的时,安宁的安,乃是母亲生前所取,叫他珍之重之。”秦甘棣笑道,“汀兰心思重,生不得气……为人夫者,不敢辜负她的嘱托。”
“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