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疾声音即刻传来:“不大好?”
“是好过头了。”张医官将信将疑,撑着桌案站起身来,又伸手去掰吕迟的脑袋,“你这狗儿……不说别的,筋骨是真的结实。”
吕迟挺老实,叫他随意摆弄,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塌着肩膀,双手挤在双腿之间撑着椅沿,晾着胸口无数条深粉色的伤疤,也不知道把衣襟掩起来。
张医官翻看他残缺的耳廓,半晌后道:“耳朵,我是没法子了,这辈子就得这么难看地挂着。”
“有什么要紧。”吕迟笑出虎牙来,“我又瞅不着。”
张医官又问他:“平常妨碍听声么?”
吕迟拖着长音:“你说什么?我听不”
“应当与之前相差不大。”秦无疾打断他,认真回答,“只是偶尔耳鸣。”
“耳鸣?”张医官愣了愣,皱起眉头。“耳鸣大抵与刀斧伤并无干系。”
张医官伸手去摸吕迟的脉,苍老的双眼中明明白白挂着怀疑:“兴许是肾气亏虚。”
吕迟闻言手一缩,叫张医官瞪了一眼,只得老老实实把胳膊伸出去。
在张医官诊脉的沉默里,吕迟和秦无疾难得都显得有些拘谨,偷偷对视一眼,又没跟对方说话。
“脉象问题不大,一会儿带点甘草丸走。”老医官视线扫过面前两个年轻人,话说得半透不透,“但今日不虚,不代表今后都不虚。总之就是……凡事要有节制!”
吕迟抓抓脑袋,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活像只生了虱虫的小土狗:“嗯。”
秦无疾从始至终在两人身边僵站着,低声道:“多谢先生。”
张医官摇摇头,看模样并不愿就这件事情深聊。
“只是听说,朝廷下旨叫都督回京,要你也一道回。”张医官脸色有些凝重,抬头看着秦无疾,苍老的脸上难掩担忧,“领哪个的命,什么名目,又为的哪一桩啊?”
“尚不清楚。要到代州问过长史方知。”秦无疾回答,又宽慰他,“应当没什么大事。”
“有我跟着。”吕迟将衣裳拢起来了,一边系腰带一边抬头插话,“有我在,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他去。”
“你要跟他去京城,就老老实实听他的话,少说话少惹事。”张医官眉头皱得紧,看样子更担心这条野惯了的小狗。
“自会事事谨慎。先生放心。”秦无疾嘴角翘了翘,又问他,“张先生之后还要回燕水口么?”
张医官颔首:“夏天多疫病,我放心不下,还是回去看看。这一把老骨头也顶不了几载春秋,如今还能走得动,便多操操心。”
“先生珍重身体。”秦无疾道,“我院里有一侍从,懂得识字,老实听话,又会些推拿,便叫他跟在先生身边伺候,牵牵驴子,拎拎医箱也好。”
张医官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有些感动:“好……好……”
秦无疾与吕迟在张医官私宅待了一个时辰,军务在身,便匆匆离开了。
临行时,张医官佝偻着腰,缓送出门,在屋檐下静静站了一会儿,出声叫住他二人。
“鸷鸟行不群,前世而固然。方圆不能周,异道无相安。”张医官缓缓道,“志同道合不易,前路还远,你们能相互撑一把,是好事。”
吕迟听不懂,于是跟他摆摆手,叫他回屋歇着,秦无疾是听懂了的,于是贴手而礼,朝他弯下了腰。
出了巷子,衣冠整严的队伍便在外头静候着,两人翻身上马,又对视一眼。
秦无疾眼神顿了顿,欲言又止。
“知道了就知道了呗。”吕迟催促晴山雪往前走,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脸皮挺厚,嘴也挺硬,“断的又不是他的袖。他一把年纪还能管这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