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提目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煞白：“……会死人？”

“会死人。”

“要教他们杀人么？”

“要教他们杀人。”

“这和你藏下普苏达、藏下食物都不同。”秦无疾语气平静。“心存善念，救人性命总是有情可原，但此事一旦做下，便是真真切切的谋逆……”

普苏达打断他：“校尉。”

耶提目久久不语。

“你不必再做什么。”普苏达看向耶提目，脸色着实不算好看。“回去。”

“用得着他么？”吕迟突然开口，“小胳膊小腿儿的，能成什么事？我去便是了。”

“你做不成。”秦无疾轻声道。

吕迟垮了脸，叫他一句话噎得想骂人，却也骂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来。

……中原人什么尿性，没有人比吕迟更清楚。

不论是赤贫的马邑城乡民、还是雁门关战功赫赫的将官，甚至沦落成奴隶也是一样的：中原人，从来不会轻信绿眼睛的人。

就算吕迟是堂堂雁门关八品旅帅，就算他身上叫弯刀砍出的伤口多到连自己都数不大清楚……只要他长着这双泛绿的眼珠子，中原人便不会轻信于他。

两族征战数十年，血仇海深，中原人有多么的精诚团结，便有多么厌恶蛮夷异端……就这么件事儿。

“但他们信我。”耶提目喃喃道。

“我虽是个戎索人，他们却愿意照顾我，摔倒了会来扶，闯祸了会相互瞒着……今天挨了打关进柴房，他们甚至愿意将逃生的洞口都告诉我，叫我能跑到这里……”

“所以宼佩老爷自己是不行的……只有我带人回去，他们才会认？”

秦无疾沉默以对。

“我不会杀人。”耶提目嗓子干涩得厉害。

“不会叫你动手杀人。”秦无疾说道，“我保证。你只需要帮我们联系上你身边的中原奴隶，其他的一概不用再做。”

可这样罪责就会有所减轻吗？耶提目茫然地想着。

他要为中原人引路，叫他们学会杀人，叫他们有仇报仇。他们过得很苦，饱受欺压，耶提目都知道，他都亲眼见着。

然而世道就是如此，谁人过得不苦？

一些人的活路，偏偏要用另一些人的命来换。

耶提目胆子很小，不过是个畏畏缩缩的奴隶，没野心也没本事，他做不到像吕迟那样自在又坚硬，什么都不怕，像是高悬在西市口迎风飞舞的旗。

他只不过是最寻常的泥巴，天生趴在贫瘠的土地里头，这辈子做得所有大胆的事，都仅仅是想让身边的人少受一点罪，还别人的恩情。

他不杀人，也不敢杀人，秦无疾却要他做那个递刀的人，要他背叛生养他的草原了。

怎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突然轮到他来选？

他算什么东西？

耶提目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其实不用顾及我什么的……校尉老爷。”

他低着头。

“我哪儿是什么金贵的人呢？”

“普苏达救过我，我的命是他的，该做什么，吩咐我就是了。”

普苏达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我愿意做。”耶提目抬头看向秦无疾，“您不用觉得愧疚。”

秦无疾怔了怔，对上耶提目温纯又空洞的目光，久久没说出话来。

“您能带他活着出城去……对么。”耶提目低声道，“我只希望您答应这一点。”

秦无疾左手攥紧了，手套下残疾的关节传来阵阵麻木的疼痛。

他听见自己鄙陋的，惭愧的声音：“……我答应。”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