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是个很爱逞强的人,是若有人说他脊梁不够硬,他非得将骨头抽出来,往他脑袋上砸一砸,叫他亲身试试软硬的程度。
这样一个人,唯独在秦无疾面前有点示弱的意思。他是真的累了,卸了力气,沉甸甸地靠在他身上。秦无疾面色自若,稳稳撑着他。
“那位小王。”秦无疾突然道,“很可能真的出事了。”
吕迟扭头看了他一眼:“……所以是真的要找我报仇?”
“大军激愤,顶着烈日出征,总要找个由头。”秦无疾道,“随便一猜。”
“他死了才好。”吕迟笑了一声,盯着城下的战场,累得站都站不住了,语气却张狂:“我这脑袋就在脖子上挂着,倒看谁敢拿!”
秦无疾失笑,不再同他说话,叫他好好恢复力气。直到他亲眼看着神铠营一路杀出瓮城,夺回城门,秦无疾久久听不见吕迟的动静,再低头一看,他竟然已经站着睡着了。
秦无疾轻轻揽着他肩膀,搂着他的腰,将他慢慢安顿在墙脚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而后是沉沉的声音:“他怎么样?”
秦无疾站起身来:“只是累了。”
他抬起头,与关朔对视。
这是秦无疾第二次同这位声名远扬的雁门关大帅说话,也是第一次单独与他交谈。
近距离看关朔,只觉得他沉稳得像是一座山,皮肤显得更加粗糙和沧桑,年岁在不惑,两鬓却已有白发,它们丝丝缕缕地藏在发髻里,像是从面庞延续出去的、灰白色的皱纹。
他是真的不似常人,几乎有种屹然的神性,站在这儿不说话,便是顶天立地的万仞山,谁都跨越不过去的中原铁壁。
雁门关中所有人都信赖他,吕迟也信赖他比他自己肯承认的部分要多得多。
不然就算他累死,也不会在敌军未退,面前两军还打得刀光剑影的时候,就这么两眼一闭安稳地睡过去。
“七八年前,戎索人曾经打到了朔州。当时北周已到末路,朝廷孱弱,军机凋敝,吕怀南孤立无援,独守朔州,三万人对八万人,杀得敌军片甲不留。”关朔缓缓说道。
“不服输,杀心重,就是这么个人。”
秦无疾静静听着。
关朔看着他,提了提嘴角。于是秦无疾看出他平日里其实并不常笑。
他问秦无疾:“吕迟可是同他相像?”
“我对吕大帅知之甚少,只听人说起他几件旧事,是觉得像。”秦无疾问了个思虑很久的问题,“他二人只是师徒么?”
“不是他的种。”关朔听懂他言下之意,淡然道,“性子像,长相丝毫不沾边。他远没这小崽子长得俊俏。”
秦无疾从没听过人用“俊俏”两字来形容吕迟,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这么想。秦无疾在关朔几句话中隐隐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心口一酸,微微攥起拳头。
关朔的回忆和温情都很收敛。
有关吕迟和吕怀南的话题告一段落。
“蒺藜团,金水阵,都是你的主意?”
秦无疾低声称是。
“青出于蓝。你成长的速度比我想象中更快。”关朔负手道,“此战后按功行赏,你理应有份。”
“多谢都督。”
“秦甘棣被捕前后,我都在京城。”关朔突然道。
秦无疾胸口重重一跳,目光猛地望进关朔双眼。
“你想知道的事,兴许我能给你一些解答。”
关朔将面前少年人眼中暴涨的光芒尽收眼底:“但不是现在。”
关朔与他对视:“等你到达更高的地方,再来问我。”
秦无疾的左手手指正在剧烈地痉挛,追问:“要到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