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七明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对上他的双眼,涣散的眼神清明了一些,从腰带上摸了一把,又朝他抬了抬手臂,嘴唇哆嗦着说了什么,只是吕迟没听清。
火灰将孙七明的脸庞蹭得灰扑扑的,他方钝钝的下巴上沾着好大一块黑灰,看上去颇为滑稽。
但脏不了一会儿了……鲜血从他口中、胸膛中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将火灰冲刷下去,慢慢的,就只留下满身洁净的鲜红。
吕迟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杀光了孙哈蟆身边所有的戎索人,低下头,看着他红彤彤的尸体。
孙哈蟆刚才抓着刀刃的力气太大,手指当场断了几根,如今只连着一层肉皮,拧巴地、颤巍巍地挂在掌上。
他手心里有一颗小小的囊儿,缎子做的,里头放的是关兵随身备用的弓弦。
吕迟看着那缎面眼熟,想起去年年节的时候,这厮到处跟人显摆他给媳妇儿添置的绸缎,桃花纹的,花心儿带着红丝线,好稀罕……可惜如今已经被血染得瞅不见了。
吕迟低头缓了一会儿。
石光赶到之时,只看见吕迟蹲在一地尸体当中,低着头,神色不清。
石光眼眶和鼻尖都红了,抬起手背蹭了把脸,僵硬地问道:“哈蟆还在么?”
“走了。”
吕迟低声回答,而后提刀站起身来,与石光擦肩而过,只留下四个斩钉截铁的字。
“杀光他们。”
瓮城外马蹄声大作,数百戎索骑兵冲进了火海,踏在无数焦黑的、鲜红的尸首上,对上挡在瓮城中央的吕迟。
63 浮屠
◎几乎没有一个被放弃。◎
石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杀性这么大的吕迟。
瓮城之上火箭齐射, 下落一道道炽热的火线编织成幕,火幕之外,吕迟将跌落下马的骑兵割开喉咙, 反手将人撂倒在地, 娴熟的样子仿佛不是在杀人, 更像是在宰割牲畜。
他叫一种压抑的残忍包裹着, 冷静地发泄着愤怒。暴戾、贪杀, 绝称不上什么君子行径, 但放到这横尸满地的瓮城当中,却激发出关兵们强烈的血气来。
什么报偿君恩,什么戍守河山,卢九江平日里教的那些高调子话, 瓮城中的关兵如今都忘得一干二净, 脑子里只记得一句话
血债要拿血来偿。
吕迟身后,众人举着旁排,提着长刀追赶上来,直至越过吕迟达到更前列的战场, 杀人、夺马, 都杀红了眼。
方才罗城沦陷速度很快, 卢九江算着时辰, 抓紧时间调配兵马在城门楼下严阵以待,却久久没有听来瓮城失守的消息。
“吕帅死守瓮城已有半个时辰!”
卢九江顿了顿, 攀上三楼远望,正看到吕迟将长刀从戎索人胸膛中拔了出来, 带出一串鲜血。
他的头盔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乱糟糟的发髻飘扬在脑后, 浑身浴血, 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生长出来的鬼物。
他抬起头盯着面前的敌人,往前一步,戎索人便后退一步。
卢九江素来与他不睦,然而见此情形,却也忍不住喃喃感叹一句:“……天生杀星。”
“入瓮城支援。”卢九江转身向后,向身边的吹角人与鼓手吩咐道,“奏乐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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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元宝穿过人群,在充斥着血腥味和苦药味的树荫下寻到了秦无疾,低头一看,周围的土地都叫血浸得湿软:“押官……他们说瓮城还没被攻破。”
秦无疾正在帮一名伤员疗伤,那人叫戎索人的弯刀割破了肚子,是捧着肚肠叫人扛回关内的。
戎索人来势汹汹,当场送命的关兵众多,伤者亦多,偌大空地满满当当,让人无从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