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难道不该恨么?
况遗怜是永昌七年深冬嫁过来的,那一年,元暮江还不满十五。母亲无端病故本就令他痛苦万分,父亲亡妻再娶则更令他忿忿不平。
他怀着满腔恨意冲进喜房,当着父亲的面,他预备给那个新来的女人颜色看。
层层叠叠的真红嫁衣穿在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身上,一旁同样穿红戴花的父亲却病入膏肓,连挑盖头的力气都没有。
元暮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当着一屋子人,他粗鲁地从元振文手里抢过喜秤。在尚且懵懂的年纪,他手段严酷地冒犯了自己父亲的威严,他想代他完成迎娶继母的礼仪。
他要做第一个看清新娘子长相的人。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喜房内一阵哗然,喜娘跟丫头婆子们纷纷上前来拖拽元暮江,恳求五少爷千万不要做傻事。
撕扯间,盖头自己滑落在地,露出珍藏已久的,山茶霁雪般的新嫁娘。红的红,白的白,淡凌秋水,深夺晓霞,堪与牡丹争艳。
元暮江愣在原地,他从没想过风光大嫁的继母抬起头来,竟会是满脸的泪痕。她正在被一个毛头小子羞辱,她或许,早有预料。
那一刻,元暮江的内心同样五味杂陈。他慌慌张张跑了出去,来往恭贺的宾客们被他撞得东倒西歪,李佩英脸色铁青地跟在后头收拾残局,骂祖宗的声音比以往哪一次都高。
元暮江的确把祸闯得太大了。
也就是那一次,元家五少爷在众人眼里,变成了一个脑袋瓜不太灵光的呆子。
喜宴上人很多,洞房内的闹剧很快就在亲戚间传开来,不多久,就成了满汴京的笑话。老太太为这事发了很大的火,请族亲,开祠堂,行家法。元暮江被打了个皮开肉绽。
养伤那段时间,况遗怜并没露面,也没派手底下的人过来慰问,那是她唯一一次在元暮江面前,表现得不像个贤惠慈爱的长辈。
她或许,真的很在意大闹洞房那件事,这一点,后面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元暮江才反应过来。
能下地了,就要重新回学堂念书。元暮江跟继母的关系,也在那一段时间有所缓和,依旧是老太太出面调停。况遗怜越来越有继母样,元暮江在她面前,也学着收敛锋芒,尽量表现出孝子贤孙的一面。
细算来,他们竟也这样相安无事两年多了。似这般假仁假义的日子,真不知道甚时候是个头。
元暮江不由得叹出一口气来。
蕉叶还只当自家少爷是思念亡母,又指了指一旁的街市,道:“太太在世时,常派了人出来买马行街上的李婆婆羹,我这就替五爷买上一碗,放到太太的牌位前,以表哀思!”
这时候大张旗鼓地祭奠亡母,况遗怜会不会多想?会不会觉得自己又在同她作对?算了,近来大家的日子都难过,还是不要得罪她为好。
元暮江只对着蕉叶摇头:“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老太太同太太又要着急忙慌地出来寻人,你不怕挨骂,尽管去!”
这句话里的太太,显而易见就是指况遗怜了。三太太当家,还是不苟言笑的时候多,蕉叶难免犯怵,只好安分地替元暮江牵起马来。主仆俩打道回府,自不必提。
三房这一向落锁的时辰都早,元暮江只当今晚又要被关在门外,谁知一进院门,秋白却提着羊角灯在那里等着。
到底天黑,元暮江唬了一跳,不免疑惑道:“秋白姐姐怎么在这儿?可是母亲那头有吩咐?”
“五少爷还说呢,”秋白把灯往元暮江身前提了提,“天儿越渐凉了,瞧着又是下雪的样子,太太担心您在外头受了寒,家来又要咳嗽。这不,专程派了我过来,替您掌灯,烧手炉脚炉。”
在这些小事上,况遗怜总是格外上心,她在外人眼里,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