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英那个人,我还不知道?这些天绿珠一天三趟往我们这边跑,不就想看有没有油水可捞。你说她这个人,胃口怎么那么大,只要跟钱沾一点边的,她来者不拒,什么都吃得下。我偏不让她如愿,有好的绸布绢纱,我撕烂了也不给她!”
这就是纯气话了,真有带不走的好东西,宁愿舍人做功德,也比白白糟践了好。秋白又从锦缎堆儿里抽出两匹花色不怎么时兴的,提议说:“这些都是虫子爬过的,明儿绿珠再来,我就爽快拿给她。玉书的底细,还是她向我透的消息,您跟二太太不对付,可不干我们奴婢们的事儿。白欠了人家一份情,我肯定是要填的。”
刚还说不许给李佩英好东西,转头她就要把上好的衣料拿去送人,遗怜气得牙痒痒:“作甚麽要拿我的东西充大方,你自己没有吗?”
秋白一脸得意地笑了:“这话可让您说着了,我就是没有。不过几块破布罢了,往日多少宝金宝银的东西都使了,还在意这些个?”
她们主仆俩就这样一人一句打趣了半上午,吃过午饭,况文轩就带人过来拉东西。请的都是精壮劳力,装卸箱笼手脚利落,差不多申时左右,原先热闹充盈的清平居就大变样,说句室如悬磐、空徒四壁也不过分。
遗怜从屋内走出来,站在院子里,临走之前,还是四面望了望。没有多少留恋,更说不上难以割舍,但她毕竟曾经在这间屋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留下了一些难以磨灭的印记。庭院正中这株梧桐树就是她初嫁那年亲手种下的,带是没法带了,她只能走近,用手摸摸枝叶苍虬。
就当作是一种无声的告别吧,抛却过往,换作新生。
略站站,就该走了,门口一直有人在催。遗怜收回手,忽然就有雨珠落下来。看相的人说,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不会下雨,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遗怜不免在心里暗自嗔怪,好在一旁的秋白反应快,油伞高高撑起,顺便还指了指远处说:“太太,您看那边有个人影儿。”
是元暮江。一定是。元家这么多人里,只有他肯冒雨送她出门,况遗怜猜也猜到了。
可她并没有顺着秋白的话回头,反而将脸朝向另外一边,决绝道:“不要管他,我们走。”
“可是他还淋着雨,太太,他还生着病……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没有小厮跟着,那就是自作主张跑出来的,待会儿老太太知道了,一定会命人把他押回去,重新软禁起来。无论如何,况遗怜不会回头,她也不能回头。他们之间没有那样的可能,她就不想给他那样一种错乱的希望。
她要走了,就在今天,她的离开,意味着停止,意味着明天会是崭新的日子。他会好起来的,由内而外,他一定会痊愈。有再多的话,都留到时过境迁再去说吧。他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尽快让一切成为过去,让过往被覆盖,被遗忘,让伤口结痂,又消于无形。
况遗怜毫不留情地走了,未留只言片语。
元暮江站在原地,秋雨潇潇很快将他打湿,他目送着意中人走远,一点点消失在雨幕的尽头。他那苍白的脸上,除了病痛,就是相思。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潺潺雨声下。天依旧灰蒙蒙的,好像一块儿厚绵被,压得他喘不过来气,没有一片云彩是明亮的,只有黑压压,半山的烟雾和说不尽的闲愁。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慢慢他也明白了,有些事并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语言是这世上最没有威慑力的东西,真正能够开天辟地的,只有权力,无边的权力。
“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元暮江昏死前就在想,这是他们第一次分离,也一定是最后一次。今天没说完的话,来日他一定会光明正大站在况遗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