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个男人很快摇头。
靳珠不动声色地走到男人身侧,半跪下来去抓他的手,两人的手一刹那碰了一下,却又都有些后退,停顿了片刻,才总算放到一起。靳珠撩起他的衣袖,但见一小块皮破了个口子,所幸伤得不深,并无多少血迹。
“家里还留着一方药汤,我去取来熬给你喝。”靳珠淡淡开口,不作久留,起身便撇下男人走了。
男人还未得以回应,靳珠已是唤来了无辜和冤枉,让他们两个跟上,别在男人面前逗留。冤枉认得那个伤口,一怕男人记仇,二怕靳珠不悦,十分理亏,唯有耷拉着头姗姗跟在主人身后。无辜亦不敢乱叫,闷声不吭追随靳珠而去,只不忘在离开前悄悄回头扫了那个男人一眼。
那人倚墙而坐,眼睛自始至终望着靳珠的背影,嘴唇张了一下,并未说话,却渐渐露出一记苦涩的笑。
无辜恍恍惚惚,那场三月初三的潇潇微雨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回到身上。
他记得雨水打在瓦片上的样子,他也记得靳珠那时没有撑开手中的伞,迎着细雨,闭目而立,落在那张脸上的春光冷冷清清。
这世上,截然不同的两人竟会有完全相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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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郁金、防风、炒穿山甲、净油木鳖子、川山豆根各一截,一钱五分川贝、杏仁、生乳香、净银花、山慈菇,另要三分苏薄荷和一钱花粉,以水煎熟,成汤服下,可败猫毒。
尽管他们都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毒,不过见到几位姨娘团团转着数落靳珠,又亲为捧汤送水,无不细致周到。他们心不甘,情不愿,最后还是决定忍气吞声,乖乖蹲在连榻上俯首认罪,免得没了午饭,又殃及晚饭。
实在想不到,那个男人居然是他们百闻不得一见的“小玉”――幺子蔡申玉。
至于这个幺子为何不姓靳,背后另有一番故事,无辜和冤枉也只不过是枕着靳大夫人的腿,半梦半醒听见诸位姨娘聊起往事,才知道的。而靳珠和他这个弟弟关系,似乎不太好。究竟怎么个不好法,他们也想不出恰当的字眼形容。
总之不像一般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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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小家伙就是你养的猫儿?”蔡申玉端着汤碗,谨慎地上下打量他们一眼,有点窥探敌情的味道,“我以前没见过。”
“呵,”坐在一旁的靳珠淡淡笑了,“整整一个多月没踏进家门半步,你又怎么会见过?”
蔡申玉的汤碗斜了一下,差点叫里头浓浓的药汤泼下地。不过他很快双手扶稳,重新把碗搁在嘴边,却久久没有动口。他把眼睛垂得很低,低到无辜冤枉都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在铺里当学徒,师父盯得紧,天天点灯背典籍能背到半夜――我并不是……不想回来。”
靳珠漠然开口:“是么,看来我快要改口喊你‘当家’了。”
蔡申玉的微笑比他喝下的汤汁更苦:“还早得很。”
至此,两人都不再言语。兄弟两个相邻而坐,一个向外,一个向内,不足三寸之地仿佛隔着海角天涯,凑不到一块去。无辜忽然莫名地想起靳珠雕的那支芍花簪子。抬头与低头之间,不知是为了重逢,还是为了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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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蔡申玉前来辞行的时候,他坐的那张凳子连三、四分的热度都还没有。几位姨娘当然是不肯放人,只是蔡申玉说到了铺中诸事,她们才一边叹气,一边松开手。
晌午的日头有些毒。靳珠在一片屋檐下伫立良久,等姨娘们都散了,蔡申玉也走了过去。靳珠眺望着蝉鸣的方向,他则静候靳珠开口。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小猪,我先走了。”蔡申玉说。他见靳珠打算沉默到底,迟疑了一下才开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