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褚婪却是看开了。
也许是三个血脉相连的人同处一个房间相顾无言的凝滞氛围,被冬天里在萧条丑陋的枝头嬉戏的鸟雀一衬,真的有些显得小气起来。
总之,他放过自己了。
也放过那个给予他生命,也给予他多年挥散不去的阴影的男人。
所有与之相关的过分激烈的情绪,都好像跟那个记忆中伟岸强大却实则脆弱无比的男人一起,轻飘飘地离开了。
脑海中又自动回放起那个把自己哭晕的女人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后悔了。”
“我等了半辈子,闭起嘴跟他拗了半辈子,也蹉跎了半辈子。”
褚婪一抬头,正对上女人那双灰暗得丧失了全部生机的眼,但居然从中读出一丝微妙又怯懦的暖意来,久违的,那是真正属于一个母亲的眼神:
“小婪,没人等得起的。”
“别让自己后悔。”
纷乱的思绪忽然被嘈杂的人声打断,褚婪收回心神,这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围了一圈行人,在讨论着什么。
他走过去,便看见大大的包围圈里,地上正躺着一个人。
一滩被夜色染得浓黑的液体从他的身下流淌出来,旁边歪倒着一辆电动车,车头已经是破烂的样子。
行人交头接耳的低语中,能听到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嗟叹,还有诸如“已经报警了”,“唉年纪轻轻一个小伙子,就这么被撞死了”,“没救了”的言语。
那血还在流,甚至如果不是褚婪在愣怔中听到人群的动静,往后撤了一步,几乎就要流到他脚下来。
褚婪因着一副坐不住的性子,走南闯北的日子过惯了,当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直面死亡。但这却是第一次,能够给予他如此巨大的震撼。
也许是因为时机刚刚好。
浓到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让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闪回到某个雨夜自己开车载着安笙,然后撞到人的场景。
虽然那次没出大事,但在踩下刹车那一刻的强烈心悸,却是前所未有的。
当时他不懂,但现在却忽然被这血腥味提醒了一样,忽然明白过来。
因为当时副驾驶上坐的是安笙,因为他在害怕。
如果当时没有妥善地停好车,而是因为慌忙躲避撞到了其他什么地方,如果受伤甚至死去的不是粥粥,而是她,要怎么办?
如果某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像这样在一个转身间便倒在血泊中的不是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而是她,该怎么办?
如果她又在那天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哭,却再没有一个人从后面抱住她,该怎么办?
也像那个傻女人一样,在错过了半辈子之后,徒劳地说一句“我后悔了”吗?
0228 227 你讨厌我吗
第五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褚婪就醒了。
这几天忙着处理完了褚豪生的身后事,一切尘埃落定。
他的心底却好像藏了一个打结成一团的毛线球一样。而他变成了一只猫,将它翻来倒去挠了好久,却始终被那根找不到的线头闹得心烦意乱。
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几天里因为失眠根本没睡多久,这会儿却也睡不着了。
那口锅已经沸腾得太过,却被盖子密封得严严实实,喷薄的蒸汽东冲西撞想要一口气奔腾出去,却被死死地压回来。
索性直接驱车去工作室。
路过那个拐角处时,他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车速,然后渐渐停了下来。
之前被血液浸透的地方,几乎已经看不太出什么了,只是残留着扯起的警戒线的痕迹。一个穿着荧光绿环卫服的老大爷,正提着一把大扫帚,在旁边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