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个可怕的午夜。

那天夜里两点,楼上突然传来警报,医院里所有人蜂拥着冲去他的楼层,袁博士更是只穿着双拖鞋就来了。我随便抓个人问,才知道姜慎因被水呛住造成呼吸不畅和癫痫,凶多吉少,需要抢救。我大步冲上去,来到他的病房,扒开人群,顺着痛苦嘶吼和慌张命令交杂的声音朝里面看,惊得说不出话来。

命令是袁博士发的,他大声喊着让三个男护工钳制住姜慎,同时扒掉他身上已经弄脏的衣服,按着胸腔,用仪器从口中向外吸东西。嘶吼声是姜慎发出来的,他浑身因为癫痫扭曲成极诡异姿势,巨大筋脉具现,脸涨成紫色,嘴角挂有不明液体,他像个动物一般痛苦地吼叫着,然后撇头,看见了我。

他忽然瞪大眼睛,极其惊恐和不安,他拼命挣脱开比他强壮得多的男护工钳制,挥舞着扭曲的胳膊,指向我,一双浑浊含泪的眼睛望向我,他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用激动的情绪嘶哑地喊着几个字。

他说,走!

又说,让她走!

袁博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宁可死都不愿意让我看到这一幕,愤怒地吼了句,关门!把门关上!

当那扇沉重的木门嘭地一声合在我面前时,我顿了下,忽然大哭起来。哭累了就席地坐在门口,脑袋越来越沉,不知何年何月,直到天光大亮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的袁博士,告诉我抢救成功了,但以后的状况会越来越糟。

自那夜后,姜慎一直卧床,再也没走出那间病房。

我征求了袁博士的同意后,搬到了这一层,大部分时间就住在他病床外的套间。套间里有监控和仪器显示屏,可以第一时间了解他的状态。我不去见他,只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守着他各种濒临崩溃的身体数据。

有时候累得恍惚,就莫名在套间沙发上睡着了,经常会被空调冻醒,但有一天睡得极踏实,醒来一看,身上盖了条羊毛薄毯。我认得这毯子,是姜慎床尾上的那条。

我将毯子披在身上,坐起来,正想着他怎么会走出来了,是不是身体恢复了,心里正欣喜时,忽然注意到茶几上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我打开,是一把遒劲细瘦的钢笔字,写了小小一段文字,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再郑重叠好,拿着它慢慢走进病房,坐在他病床前椅子上,弯腰看着他。

当时天刚刚亮,窗外投过来冷清的日光,伴随叽叽咋咋的鸟儿鸣叫,给病床上他薄薄的身影铺上一层青白色。他的脸沉浸在朝阳浅光下,眼窝凹陷,五官却依旧锐利,室内昏暗,却遮不住他纸一般白的脸色。像是感应到什么,他眼皮跳了跳,慢慢睁开。

他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躲,瞥了眼我手中的纸条,眨眨眼,浅浅笑了笑。

我也笑笑,过了一会,小声说:“再睡一会吧。”

他点头,却依旧看着我,眼皮很重,却强撑着一眨不眨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