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我像是被什么蛊惑了,忽然问:“我可以过去吗?”
他垂眸笑,身体向里面挪了挪,腾出一个人的位置。
我把纸条放在柜子上,卸下毯子,躺在他旁边,又蹭着盖了些他的被子。病床很大,他又极瘦,我们俩躺在上面还有许多空余,可谁也不愿意再挪动了,就这样几乎没有距离地贴着。
很近的距离内,他呼吸更有力,也灼热许多,眼神不似之前的颓散,钉子一般扎在我脸上。我不管这是不是我的幻觉,固执地告诉自己他就是在变好,一切都会更好,然而我却怕让他看出我的心虚,我埋进他怀里,说睡吧,再睡一会。
他抬起大片青肿的手臂,围在我的肩上,轻轻揽着我,下巴垂在我头顶,呼吸缓缓地散下来,又弱下去。
我像是害怕什么一般,用力去揽着他的腰,一寸不肯松,甚至能感受到他腰背的脉搏。就这样紧紧抱着他,不知多久,听到头顶一个很熟悉的呼唤声,我猛然打了个冷颤,恍惚像是听到来自上辈子的声音。
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我这次听清了。
可还是不可置信地问:“什么?你说什么?”
他抚摸我的头,一字一字地,虚弱地,叫了声我的名字:“千千。”
就在那一刻,就在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叫我名字的瞬间,我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悲伤,似乎整个人生大大小小的悲哀从四面八方集结而来,汇总后箭一般侵入我的身体。我忘记了呼吸,身体条件反射地僵住,宛如面对酷刑一般承受着汹涌而来的悲痛。
我依然无法想起他,无法回忆起我们是如何相识相知又如何闹到今天这般两败俱伤,我说不出任何细节证据,可我就是觉得,我坚信,他曾经无数次这样呼唤过我。他曾经用或爱或恨,或悔恨或无助的语气一次次这样呼唤过我!
我不懂是不是袁博士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此刻,我不用再做任何努力,我感知到了与他的一切。
然后巨大的恐惧层层递进袭来,我抬起头,捧起他的脸,在很近距离内用力看着他。他有些慌乱,眼神缓慢在我脸上打转,而后逐渐安静下来,似乎明白了一切,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与我对视。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阳光满了许多,从我身后投给他,映出一张清晰的脸。我擦了下他眼角的泪,忽地很感激这恰如其分的光线,能给我机会好好地记住他。即便如此备受折磨,那仍旧是一张好看的脸。
我们久久对视,我心底积压的情绪越来越浓,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而且必须此刻毫无保留的对他说。
可从何说起呢?
我辗转着提到我那西南边陲的湿地草甸,我说你知道吗,几百年前有人在水上撒了一把种子,就形成了千亩万亩的水上草原,水草生长、盘结、散开又集聚,哪怕他们相隔千万里,只要还在一片湖泊里,根系永远相连。
根系相连,就有相遇那一天。
我说你明白了吗,我们就是那根系相连的水草,我们兜兜转转,相忘又记起,分开又重逢,这一切不是毫无道理的。
所以姜慎,我们还会再相遇的。
我知道你很累了,你很辛苦了,你挨过那么多摧心剖肝的磋磨,忍了那么久肝肠寸断的痛楚,我知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知道你想去更好的去处。
你也值得更好的去处。
但请你别着急,你好好看着我,不要看我的脸,看我的眼睛,请你记住我的眼睛,或许来生我会换一张脸,但我一定会用这样的眼神与你重逢。
记住我,一定要记住我。
怎么了?为什么哭?
不用担心我,你如此努力为我打了场胜仗,留给我一个晴朗的世界,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珍惜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