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联络一下医院那边。”

住院部的病房分布很复杂，任青轩上一次来还是好几年前，那时候赵耀幼儿园都还没毕业，不知遗传病为何物，天真地拿住院当探险，恰好她那时沉迷躲猫猫，来来往往的白大褂都被她视作敌人，每看见一位白衣天使走进病房，她就立刻掀起被子缩进去，将自己伪装成一座小山丘，奶声奶气地冲她哥喊：“快躲起来！不要被发现了！”

日子真是不经过，这么一晃眼，小姑娘都快进入青春期了。

这些年里她的红斑狼疮一次都没发作过，但免疫系统的疾病不会自己消失，它就静悄悄地潜伏在皮肤之下，只等哪一天，一个偶然的诱因

任青轩头顶上有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但他周围的人没一个知道，就连赵耀本人也不知道。

这回住院，起因是任青轩接到赵耀同学父母的电话，说赵耀在他们家玩得好好的，忽然喘不上气，皮肤大面积泛红，已经打了 120 来拉走，坦白讲，听到这通消息的第一时间，任青轩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倏地断了，随之涌上一股轻松。

就这样意外走掉就好了，否则往后的人生带着无穷无尽的激素药物和遗传病阴影，赵耀该怎么活啊？假设生命的指针就停在这一天，那她至少还拥有快乐大于痛苦的一生。

继而他自私地想到：赵耀死了，他没有了抚养妹妹成人的压力，没有了未来必须照顾病人的焦虑，他也能从无形的枷锁之中解脱出来，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他毕竟还年轻啊，也憧憬过恋爱、旅行，可眼下那些对他来说都是奢望，他唯一拥有的风景，就是披星戴月地赶路。

以上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倏忽而过，总共停留了不到三秒钟，他立刻握紧手机朝对面的同学父母说：“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医院名字耳熟，又是前两天来过的那家，任青轩急匆匆赶到时，急诊大厅里熙熙攘攘，与上次无异。

他感到自己是被人流推着走的，推进了电梯，推进了长长的走廊，与无数陌生人错身，仿佛行走在海底，周身罩着个气泡，什么声音都听不真切。

直到见到挂着水安静睡着的赵耀，听见医生说她只是腰果过敏时，这个巨大的泡泡才“噗”一声破了，周遭的声音潮水般灌进耳朵里，他弯腰捏了下赵耀的手，输液输得她手臂冰凉，任青轩在这一瞬间奇怪地酸了鼻子。

“我去缴费。”他哑声说。

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哭，任青轩走出了医院大楼，找了个没人的花坛，面朝树干掏出烟盒，倒出一根攥在手里，深吸一口气，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沿着鼻侧滑下。

“喂！”钟数站在他身后丧丧地喊了他一声。

任青轩错愕地回头，嘴唇微张，舌尖恰好尝到了眼泪的咸味。

我靠居然是红斑狼疮，我对这个病的认识还是因为赛琳娜

chapter11 同病相怜

看见任青轩的第一眼，钟数还暗暗怀疑他是特地跑来给 James 献媚的，毕竟什么“太难看、没上床”之类的解释，也只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夜场混迹的男人信不得，她心说，果然是把贱骨头。

可任青轩转过脸来，她看见这一行眼泪时，心境又天翻地覆了。

钟数出于直觉，断定任青轩不是为 James 哭的，那他还能为谁哭呢？既然他本人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钟数便第一时间想到了他那个妹妹。

于是她还没问出口，光凭猜测就抓住了正确答案，相依为命的亲人出事……她抑郁了一整天的心情稍微松动了些，果然凡人想要乐观，还是得靠比惨。

“怎么了？”钟数上前一步问。

“没事。”任青轩抬手擦了两把脸，声音听得出有些鼻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