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过三十秒,他若无其事把书合上,递还给钟恣忆,脸色分毫未动。

钟恣忆鼓起坠湖的勇气,在他心里甚至泛不起半秒涟漪,更不用说惊恐的浪潮,反而被他轻飘飘打了一巴掌。

也许她应该直接跳到桌上,夺起还未断电的话筒,告诉全场学生,这位道貌岸然的著名诗人,如何冷落、羞辱他的情人。

很遗憾,即使她跳上桌抨击,撕开自己以卵击石,没有人会同情一个“情人”。

钟恣忆在原地愣了会儿,听见身后有人催促:“同学,麻烦尽快离场,后面的同学还在排队。”

她被轻轻向前推,毫无分量地移开,老季没有目送。

失魂落魄的傍晚,钟恣忆坐在她一成不变的窗台前,远处年复一年盛开的荷花池,香味浓得有些腻人,像块海绵往她鼻腔里挤水,她感到绵延的呛痛。

手机响了,是老季的电话。钟恣忆两眼眨了眨,身体找到开机键,立马接通电话。

听筒里回荡她呼呼的喘气,她找不到开场白,静待老季的宣判。

要被金主换掉的时候,任何情绪只能吞进肚里,否则连最后的补偿都没有。

“最近很忙,我下周来见你。”

这就是他的全部解释了,听上去像判缓刑。

钟恣忆不追问,也不适合追问,她需要把所有疙瘩铲平,尽力表现自己。因此她只得放软声音,问:“我送你一支新的钢笔吧?今天看你签字太多,笔头有点卷了。”

对面静了静,无所谓地说:“随你。”

太阳熄灭的前夕,姜泳思走出写字楼,接到钟恣忆的新电话:“你能不能帮我搞到那个特殊篆刻的钢笔?”

姜泳思被校对折磨得头昏脑涨,刚找到她晒到发烫的电动车,边戴头盔边问:“你送他钢笔?他都那样了,你还要送他礼物?”

“这是他给我的机会。”钟恣忆很平静,趋近于凝固。

“你有没有存下钱?你完全可以不再搭理他。”姜泳思拧动油门,晚风灌进耳机,她的声音是奔波流动的。

“钱是会花完的。我找不到正经工作,也过不了苦日子。”钟恣忆的声音里找不到痛苦,她接受了她所描绘的未来,“在他开口提结束前,我甚至没资格要求离场。”

姜泳思听着耳机里死气沉沉的世界,那股怒其不争的劲头散了,忽然无话可说。行至红灯路口,她双脚撑住地面,已经学会如何在拥挤的街头,踮脚维持短暂平衡。

“好吧,我帮你问问。”姜泳思应允她。

近几日谢琮收工早,回到酒店时还不算深夜。他打开大门,猝不及防看见姜泳思殷勤的眼睛,亮晶晶跃入视野,像两颗琥珀石。

他兀自挑眉,不动声色关上门,装作未有察觉的模样,赶她去卧室睡觉。

“哎?谢老师、谢老师!”姜泳思在他怀里打转,索性扒住他肩膀,台词也随机应变,“我帮您按按肩?”

谢琮已然看清,无事献殷勤的姜泳思对他有所求,但说出口或许会挨训,所以她先给自己铺好台阶。

“我可不敢让你按。”谢琮捏住她后颈,像拎小猫一样,半推半就带她到书桌前,“正经事儿就在这儿说,非正经事儿等我洗完澡再说。”

姜泳思抿紧嘴唇,头发被他方才揉得毛毛躁躁,吊灯的光倒扣下来,把她从头到脚笼住,显得她毛绒绒。

谢琮几乎想告诉她,向他提要求时没必要感到为难。

很快,姜泳思开口说的话,推翻了他的想法。

“你父亲是不是收藏了一支钢笔,上面有上世纪篆刻大师的真迹?”她小声地问,力图稀释她的唐突。

谢琮微微眯眼,问:“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