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为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情而感到担忧。金水桥事一毕,就去慈明殿复旨,韦太后心知她自己用的是个甚样货色,也没多说什么,只大方升了元暮江作“廉访使”。

这种官衔就是那种受宠的弄臣,权力极大,威势很重,但名声特别特别臭,能让元家祖宗十八代都蒙羞的那种臭。

元暮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韦太后的“论功行赏”,从宫里出来以后,就很累了。双脚发软,两眼昏花,不太站得稳。说一千道一万,他还很年轻,第一次打杀那些跟他本人无冤无仇的人,怎么都会心有余悸。

周身冒汗以后,就不能自己走路了。云松、蕉叶一人一边架着,在宫墙底下站了好一会儿,元暮江精神好些了,方才喃喃道:“我们这是去哪?”

五少爷刚升了官,报喜的人只怕早就到家了,这时候除了元府,元暮江主仆还能到哪去?

“爷,您糊涂了不成,咱们肯定家去呀,老太太还在寿春堂等着您呢。”

蕉叶这句话,元暮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重重咳嗽两声,他只对着两个小厮摆手:“不,不,不回家。”

“不回家去哪?”

“去文绣街。去找况遗怜。”

那一个下午,元暮江都在况遗怜的床上昏睡着,连水也喂不进去。郎中来瞧了,只说是惊惧交加,五内郁结,要静养。

金水桥变故经过一天的发酵,基本已经传遍京都。元暮江的所作所为,况遗怜就算没有亲眼所见,或多或少也听人说起过。她不学儒,所以不愿意用那些君道臣职的大道理去痛骂一个费尽千辛万苦向上爬的年轻人。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认为杀戮是正确的。

无论如何,今天在金水桥上真真实实流血死亡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身为官蠹,他们或许也曾搜刮民脂、贪墨误国,甚至妄图颠覆朝纲、谋逆犯上,可再怎么样,他们应当也还是罪不至死吧?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也不管有多少苦衷,元暮江肆意屠戮就是不对的。他这样做,根本就是作天孽,将来一定会遭报应。

然而,况遗怜就算什么都知道,她也来不及阻止了。或许从元暮江一只脚踏入中书台的那天起,他这一生,就注定跟正人君子无缘了。不,或许更早。

其实说来说去,他们还是不该相爱的。一份不见天日的感情,必然只会引导出两个身份迥异的“腌臜”人物,在世人眼中,况遗怜是“淫娃荡妇”,那么元暮江,理所当然就只能成长为与之相对应的“衣冠禽兽”。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元暮江的“求权之路”必然布满艰辛,必然不可见人,这是无解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元暮江才慢慢睁开眼。人还是呆呆的,醒过来就直勾勾盯着况遗怜看。

遗怜见他醒了,就叫丫头们端了饭菜进屋,他只不吃,递了茶水到嘴边,他也只是木然地摇头,连嘴也不张。

“还要再躺躺吗?”遗怜伸手探他的额头,“好像不发热了。”

“不要。”他把遗怜的手从自己身上取下来,郑重握在掌心里,“今天,我杀人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神情更是恍惚,况遗怜有些于心不忍,便把脸转到另外一边,胡乱应承道:“嗯。我都知道。”

“嗯……”元暮江也开始不知所谓的点起头来。

况遗怜猜想他是不是吓坏了,就故作洒脱说:“元暮江,如果你感到力不从心了,就停下罢。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一个寡妇,嫁不嫁娶不娶的,我早不在意了。所以你没必要为了我,为了我们这种关系铤而走险,你原本可以有一个很安闲的人生……而且你是小孩子,小孩子说的所有话都可以反悔,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真的。”

她每多说一个字,元暮江就多流一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