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怜果然在蒲团上跪着,手里念珠轻拨。

其实,况遗怜根本不信佛。元暮江之前就看到过,她在喇嘛超度元振文的时候打瞌睡。今天的情况要不同寻常些,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少见的虔诚。

元暮江在另一块蒲团上跪下,稍稍错开半个身子,他尚且不敢离继母太近。打了一路的腹稿,面对满殿神佛,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是遗怜先开口,她问:“听说,你把你母亲留下来的物件儿,拿去抵账了?”

事关重大,元暮江无从抵赖,唯有点头。

况遗怜适时冷笑:“元暮江,你可真是个大孝子。你母亲在这家过的甚么日子,难道你不知道?她拖着一身伤病不治而死,也要留下几件像样的首饰,莫非就是让你拿来糟践的?你诚心想让她含恨而终是不是?”

曾玉贞留给她亲生儿子的东西,况遗怜身为继母,原本是说不上话的。她既没有贪图他人钱财的奸心,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帮元暮江守住这些身外之物。那么些金银珠宝,元暮江乐得怎样就怎样,或烧或埋,或拿出去典当博彩,或平白无故赠人,都跟况遗怜没关系。还是那句话,她不过就是个继母,平日里凭良心护短已是仁至义尽,还要她怎样呢?

她又不奢望元暮江能成才,就算这个人日后飞黄腾达了,她也笃定自己脸上不会增添多少光彩。一个非亲非故的继子,还能指着他终身有靠不成。

话虽如此,可真当元暮江拿他生母的陪嫁不当回事了,况遗怜又没办法完全的置身事外。她做不到装聋作哑,甚至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嫁妆对于一个女人的意义,只有女人自己才知道。

元暮江那二两猪脑子办出来的事,实在叫人难以恭维。

然而他的理由还那样充分。

元暮江把他的心思一字一顿说了出来。

“我不瞒您,那日分家过后,私下我又问二伯母要了账簿子来看。我读书虽不成器,零星几个数目还是看得懂。我也是对了账才知道,原来我们房里欠公中的钱,一多半儿都是我父母在世时,延医问药积下的,跟您,根本没有多少相干。二伯娘总拿欠款说事,不过就是想从您身上讹钱。这也难怪,他们屋里开销大,二哥哥亲事定得早,再不行大礼,二嫂嫂脸上过不去。余下三哥哥、四哥哥,眼瞧着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更别提二伯父后院还有一堆姨娘和庶出的孩子。二伯娘急等钱用,既拿住了我们的短处,必得狠狠踩上一脚。难道我要眼睁睁看她欺负您?我们两个这样的关系,我对您,我……”

他话音凝滞了,他说不出来。很多很多的话,开不了口。临了,依旧只有一声无助的叹息。

“无论如何,这件事,我应当有所分担。世人总说破财消灾,我就想,只要能过上两天安生日子,在所不惜也没什么……我母亲若泉下有知,诚心要怪罪,就冲我来。我不怕遭天谴。”

况遗怜听得怔住了。她从没想过,继子的心事竟这样重。

她回过头去,想再分说些道理。却发现,元暮江又在用那种极其脆弱又极其仰赖的目光看她。

佛堂因此静了很久。久到元暮江伏在蒲团上,弓背微颤,富贵等闲。

只是皎如玉树的少年人啊,今夜月华高照,你却因何事伤怀,要在此处饮泣呢?

况遗怜并没有追问,回过头来不看元暮江,她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话。她说:“你原是为我好,恕我事先并不知道,事后,其实也不太想知道。”

元暮江朗声答:“烟月虽不知,夜阑还独照。我心如此,而已……”

这话,说得很轻率,还有一些夸大其词。可遗怜并没有出言嗔怪,她也年少轻狂过,也曾当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夸下海口,所以很能体会元暮江的心绪。这种近似于盟誓的话,说出来除了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