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暮江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望向继母,倏忽间流下泪来,却不知为谁而哭。
在这样的场合,他本不应该失态的,他知道。
三月里,游园盛。老太太作主,请了姜家那边的女眷到金明池边游春。姜家去的人不少,除去当家太太孙氏,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姑娘,兰则的生母刘姨娘也在,元家这头,当然就是李佩英、况遗怜妯娌两个,并几位少爷女娘。
以元振业如今的威望,二房尚且不会把姜家这样的门第放在眼里,李佩英待孙夫人、刘姨娘之流虽也客气,却不耐烦与她们夹缠,借口带小女孩子们去棂星门观水秋千,远远躲开了。
她一走,剩下遗怜跟孙夫人、刘姨娘面面相觑,三个女人心照不宣地,笑开来。
“托三太太的福,闷了一长冬,我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孙夫人的年纪要大些,又无所出,因而惯常都深居简出,只在府里少爷姑娘们议亲时出来撑场面。
遗怜笑着回她:“嗳哟,您真折煞我。”
刘姨娘瞧着倒是个谦和静默的性子,遗怜跟孙夫人有来有回说了好几句,也不见她插嘴,只是伸长脖子往马球场上看去。
遗怜知她的顾虑,当即宽慰道:“姨娘放心,四姑娘身手矫健,暮江那里,我也交代过了。四姑娘要破一点皮,你只管找我算账就是。”
刘姨娘这才露出一点笑,说:“难为三太太费心。兰则这孩子简直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太太最是知道的,生她的时候就出大红,好容易养这么大,盼她娟好静秀,偏跟个混账小子似的,没一刻安宁。”
她数落自己闺女,孙夫人却偏帮兰则说话:“姑娘家爱玩爱闹些也没什么,日后出了阁,也难有这样欢畅的时刻。再说了,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只怕三太太瞧见也喜欢。”
那时候的婆婆看媳妇,眼光多半还是落在那些举止娴雅的大家闺秀身上。况遗怜看姜兰则,尚且犯不上受这种桎梏。
这姑娘,倒真如老太太所说,是个豪气干云的性子,骑着一匹红鬃马,绣罗宽衫,回眸一笑,百媚横生,尤其艳光四射。
五分模样,五分性情,配元暮江是绰绰有余了。遗怜又去探孙夫人的口风:“我瞧着四姑娘倒是个好的,不像我们家小五,锯了嘴的葫芦一个,成日里不声不响,没一点意思。”
孙夫人并未接这话,只是着意往远处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况遗怜可不可信。这门亲事,她原就是不看好,兰则那个性子,不是好摆布的。对夫婿又挑剔,元家那位行五的少爷,似乎无甚前途,未见得兰则肯点头。
话赶话说到这儿,元家递了梯子,姜家却出人意料地没有顺杆爬,事情开始呈现僵局。那会子,遗怜就反应过来,孙夫人竟是不赞成这门亲事的,反倒是一旁的刘姨娘主动站出来打圆场,如数家珍般提起元暮江的好。
“妾愚见,说出来不怕两位太太笑话。三太太膝下,正要有这样一个含蓄蕴藉的哥儿才好呢。常言道,羊屎不搓,个个团囤,今时不同往日,三老爷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来,未必不受闲气。五少爷这个脾性,正是拿得住的人,不怕将来没有翻身之日。”
遗怜又去看孙夫人的脸色,发现她仍旧只是淡淡的笑着,仿佛已经置身事外,这就很明显了她不大瞧得上元暮江。突然来这么一遭,至少意味着姜家对这门亲事并不是绝对的赞同,老太太的盘算,只怕难以如愿了。
她们这里说完话,球场上的少男少女们亦四散开来。元暮江虽不太想面对姜兰则,但碍于家里的吩咐,还是主动上前见礼。
兰则性子跳脱,却并不粗野,礼数周到地问候元暮江:“五表哥好。”
也不知大人们是怎么从家谱里扒拉出来的表兄妹关系,元暮江听这句表哥,就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