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那群狐朋狗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元暮江跟着也有些意动。如果继母真的觅得良家,只要她真心欢喜,君子有成人之美,自己这头退让分毫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他们之间,大概已经就此打住,不会再有更好的安排了。何不成全别人,换一个皆大欢喜呢?
渐渐地,元暮江也生出一些认命的想法,今天态度坚决地来见继母,也不是为了要兴师问罪,或者讨一个说法。他那个不怎么聪明的脑袋,似乎想出了一个贻笑大方的主意,犹豫着,踌躇着,他在考虑,要不要告诉遗怜。
榻上的况遗怜同样举棋不定,元暮江的性子,很容易犯轴,混账起来简直没有王法,不好说他会闯下什么祸。因而遗怜尽管一肚子怨气,很想把继子吊起来打一顿了事,但她不能那么做,只能哄着、劝着,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最后还是元暮江先开口:“母亲,儿子有一个不情之请……”
吞吞吐吐的,况遗怜又有点不耐烦,疑惑地“嗯”了一声。
“要不然,您到霍家去的时候,也把我带上罢?我听冯七说,那边姓霍的也有一个跟三妹妹一般大的女儿。我想,您带一个儿子,也不算吃亏……”
但这都什么跟什么,遗怜听得眼皮突突疼。带着半大的继子改嫁,传出去多新鲜呐,以后她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事关重大,遗怜心里把元暮江骂了一万遍,嘴上还是只跟他讲道理:“你说这话,自己觉得可行么?旁的先不论,老太太会许你胡来?你身上背着元家的姓氏,是三房仅剩的一点血脉,是要替你父亲母亲延续基业的。继母改嫁,你不声不响跟着跑了,族中长老治你一个背祖忘宗之罪,你待如何分说?日后若有幸近身侍上,论起父母亲族,你又预备如何应对?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总说昏话,成么。”
“就知道您会这样语重心长地教诲我,可是母亲,儿子……”
遗怜并未许他把话说完,神情严肃地诘问道:“你还想怎样?母子一场,难道我亏待过你?元暮江!你到底在胡闹个甚!来日我去了,不知免除你我之间多少虚情假意,难道不好?偏偏你又不满意,又要到我的婚事里横插一脚,我只问你,安的什么心?”
继母这番话,虽是饱含愠怒,可她看人的眼神,却只有深切的悲哀。她似乎怨气深重,可她在怨恨什么呢?是元家,是霍家,还是别的?元暮江不得而知,他只是感觉手足无措。
他一心只想留下况遗怜,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对那个人来说,竟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负担。他已经习惯了意气用事,某些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想一出是一出,他的处世之道,除了给别人带去无尽恼恨,当然不堪大用。
元暮江赶忙站起来,想给继母一个像样的交代。可他连自己的心都归置不好,谈何安抚旁人?三两句话颠来倒去地说,只胜在意思还算清楚。
“您当年嫁给父亲,原就是无奈之举,现有了更好的去处,能脱离苦海,我自然只有替您高兴的。可是,可是您走了,我怎么办呢?我一个人守在原地,叔伯兄弟,如虎狼环伺,无父无母,形单影只,未来几十年,如何熬过?我成日里煎心,害怕您一走了之,无外乎就是为这些,别无他念……”
说着,他又跪下去,重重磕起头来。
遗怜知道,继子这是在乞求她。求她不要这么早离开,求她留下来,陪他长大成人,看他成家立业,其实还是要她守节,要她虚耗青春,然后一无所得地老去,死掉。
遗怜心里产生了一阵迟钝的牵痛,她不想在元暮江身上冒险下注,天知道人老珠黄的时候,继子会怎样待她。大房、二房能想方设法吃三房的绝户,难道元暮江以后就不会变坏,就不会变成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再堂而皇之吃她的绝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