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怜还不服气,又回去找店主理论,说她丢了大宗物件,要问客栈老板索赔。开在荒郊野岭的行舍,店小利薄,哪里有钱赔付?
老店主捻捻胡须,只说是遗怜她们小两口自己倒霉碰上了飞贼劫财,出门在外岂有不吃亏的,破财消灾,算了算了。
遗怜见这老头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察觉自己可能中计了,遇到黑店,她第一反应就是跑。
回房带上元暮江,他们夫妻继续夜以继日赶路。
没了车马,她一个女人,还得半抗半抱一个男人,一整夜不合眼也走不了多远,但她还不敢停,怕那群偷车贼继续尾随。
出来这么久,带的散碎银两都花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元暮江裤裆里还缝着几张大额银票,关键时候救命用的,要是连这些钱也不翼而飞了,况遗怜一定会发疯。
一路走走停停,天快亮的时候,遗怜实在精疲力尽,就把元暮江放到大树根下靠着,她自己,则在一旁的枯草地上躺下。
又累又困,南方冬天寒气侵体,遗怜只觉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自在,一身风尘,澡也白洗了。
那也是况遗怜一生中唯一一次有过近似于后悔的情绪。她这个人,一向是一口唾沫一颗钉,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只有那一次,她眼含热泪,偏过头去看深受病痛折磨的元暮江,忽然就对他们的未来没信心了。
喂了那么多的灵丹妙药,两三个月下来,元暮江连眼也不睁。他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他要活不过来,况遗怜不觉得她还能抱着他的骨灰继续上路。她没有那么多的孤勇,也不想成为外人口里了不起的巾帼英雄,在她看来,幸福才是生活的第一要义,她要是追求只身擎苍穹,还用得着跟人私奔?
怀着这些幽暗心思,况遗怜又坐起来,一点点挪到元暮江身边。他病中憔悴,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双唇乌青,没有以前英俊了。
遗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大方地把自己身上的厚绵毯子分出去一半儿。这是他们身上最好的能御寒的衣物。
老树根特别粗壮,两个人并肩靠着也绰绰有余。长久地守着一个活死人,况遗怜也会寂寞,趁着万物幽蓝,她泄愤般喊了两声。
元暮江也不知听见了没有,他连头也支不起,歪歪斜斜靠在况遗怜肩上,气息微弱。
遗怜抬手摩挲他的侧脸,又快乐又痛苦,一半张脸含喜微笑,另一半张,无助啜泣。
转机直到很多天以后才出现。
遗怜重新花钱雇了辆简陋的牛车,连个避雨的盖子也没有,两块光溜溜的木板,元暮江就躺在那上面。白天遗怜在前头赶车,夜里累了,就跟他并头躺下。
这天也是一样,一觉醒来,他们又要走了。
遗怜照常用树叶盛来河水,先替元暮江洗脸梳头,然后再拿出水壶喂他喝续命药。那两天,流食元暮江也能吃一点了,不过他们找不到正经流食,遗怜只能一口口把干粮嚼了,再嘴对嘴喂他。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醒,也不指望他还会醒了,况遗怜想的就是,两个人相依相伴到各自生命的尽头,先不变卦吧。千山万水都行过了,还差这一两天么。
不一会儿,朝霞也升起来,还挺漂亮的。霞光映在元暮江黄不拉叽的脸上,出人意料的好看,遗怜苦中作乐般吻了他。
朝霞破暝,随后便是一阵疾厉的白雨。深冬已过,初春雷声轰鸣,连树下躲雨也成了麻烦。没办法了,遗怜只能把自己的蓑衣脱下来盖到元暮江身上。
好不容易等到雨小一点,风又呼呼刮起来,遗怜头上的帷帽都叫吹跑了。她不得不停下车去拣,帽子却存了心捉弄人似的,扑空几下过后,遗怜一个不慎崴了脚,重重跌进了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