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一、归家
永昌十年,常年在外行商的元家长房赶回汴京老宅探亲。当时三房的老爷元振文新丧还不满周年,况遗怜跟元暮江这一对孤儿寡母,连素服都没脱。
下人传话进来,说大老爷一家刚过二门,遗怜身上戴着孝,不便于抛头露面。只派了小丫头往元暮江那儿传话,嘱咐他好生接待元振献一家,莫在人前失了礼数就成。
三房没了能顶事的男人,日子是一天不比一天,家里这些事,元暮江一向是能避则避,此时听了继母的叮咛,便很有些不自在。今儿一早到正屋说是请安,实则却是为了诘问他继母。
他进屋之前还知道先叫丫头们往内间传话,自家到了议亲的年纪,孀居寡母的香闺,的确是不该擅闯。
况遗怜每日都有佛家功课要做,一向起得早。此时叫了继子进来,先端端正正受了礼,过后才问:“可有甚个事为难的?”
元暮江是元振文原配留下来的,遗怜嫁进元家尚不满三年,跟这个继子实在说不上亲近。当然,若非紧要,这孩子也不会往正屋来。
果然就见元暮江拧了眉:“是有些事拿不定主意,特来请母亲的示下。”
遗怜刚端起的茶盏又闲置在一旁,叹气道:“你大伯一家衣锦而归,咱们这房虽然沉寂些,但也不能叫家里人看了笑话。此时还在一个宅子里住着,大房有喜事,你这个做子侄的还能推脱不成?”
元暮江眉头紧皱,他发自内心地看不上大房一家的做派,只胜在语气还算平稳:“去年父亲病故,那房里可有一个肯尽心的?若不是祖母拿了体己出来,只怕母亲的嫁妆都要用作殓葬花销。如今那一家回来耍长房长子的派头,作甚我就要巴巴地凑上去?母亲,我,我不愿意!”
负气话好说,可却于事无补。事实就是三房这一支人不争气,元振文一生苦读,到死也没挣上个功名。大房经商乍富,二房官途显赫,同人不同命,就是一家骨肉兄弟,也要分高低贵贱。
况遗怜后头还要去老太太房里伺候茶饭,今儿是阖家团聚的日子,迟到不得。她再开口,便不比先前从容:“你若不服,便立出事业来,那时自有你一番道理!”
如此凌厉之语,元暮江从未听过,至少,他没从况遗怜嘴里听过。他那个年轻娇娆的后娘,一贯是不声不响、温柔端和的。
“母亲是指责儿子无用么?”元暮江垂首,话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儿子若是争气些,母亲也不用事事看人脸色……”
况遗怜知道元暮江在担心什么,便指了桌上的鹅梨,岔开话题:“想着你爱吃,特意留的。你我母子,本该彼此着想,何来拖累一说?就算暂时寄人篱下,可来日方长,怎知就没有翻身之日?”
话是好话,可元暮江却不大肯信。他跟继母的关系一直都不咸不淡,从未互相剖白。他只私底下听奶嬷嬷提过一嘴,说二房正偷偷给三太太说亲,要她改嫁呢。
自家这个后娘年轻又俏丽,家世虽是一般,却也不算顶差,想要再嫁何其容易,偏元暮江这时候却舍不得她走。
亲爹刚死,后娘就改嫁,那元暮江成甚么人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又能成多大气候呢?这样的后生在大家族里讨生活,不就只有任人揉搓的份儿。
还不等元暮江再次开口试探,老太太那儿就派了人来催,说是人都到齐了,就差遗怜,叫她搞快些。
小丫头的话,元暮江一字不差地听见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送遗怜出门:“老太太那儿既派了人来催,想是大伯母并兄弟姊妹们已到了,母亲自去便是。儿子也该去前院跟大伯父与大堂哥见礼才对。”
遗怜不说话,只轻点两下头,算作应承。
元暮江这个年纪,已不能再拿他当小孩哄了。他心里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