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镜一迭声应了好几个哎,只道“你等着,我这就进去说去。”
大梅点点头,搓着手在甬道上来回踱步,心里计较,有太子爷出马,那些太医总不敢抗命了吧,这宫里真够没有人情味的,普通宫人生了病,要请个御医抓点药,真是比登天还难,小病小灾自己咬咬牙就挺过去了,要是得了大病,那就往北五所一丢,说是怕过了病气给主子,打发个苏拉给你瞧一瞧,抓个两帖药吃上一吃,好了就好了,要是死了就让家里人来收尸,祈份好的宫女尚且如此,锦书更不必谈了,大多数人都怕和她沾上边,怕将来万一有什么会连累自己。
说实话,其实刚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可处了几天,发现那人真是不赖,脾气好,人本份,知道长短,说话轻声细语的带着谨慎,做事勤勤恳恳的,形容却又不卑不亢,就像在家时常玩的九连环,看着利落又叫人难琢磨,一起当差日子久了也就不拿她当外人了,苓子心眼儿好,还到处托人照应她,给她行方便,师傅做到这份上真够可以的了,不瞧别的,单瞧苓子的面子,既然自己闲着,总要叫她看了病吃了药才好安心。
不一会儿冯禄从乾清门里出来,手上捏着个瓷瓶,往她手里一塞,“这是寿药房新研的药,你拿回去用温水化开,先让锦姑娘用了,太子爷已经叫人往听差房去了,你先回去,御医马上就到,太子爷这会儿要练射箭走不开,等课完了就上锦姑娘榻榻里瞧她去。”
大梅道好,拿着药匆匆往西梢间去,推了门进屋,正看见锦书侧着身在哭,枕头上湿了一大片,她打了个突,探了探她的额头,只觉热得烫手,忙到桌前倒水化药,一面道,“你别哭,我这就给你吃药,你不知道,储秀宫那帮狗才都不愿意来,亏得有太子爷,他回头就派人来给你请脉。”
锦书擦了眼泪捂着被子不吭声,大梅扶起她,往她身上搭了衣裳,端过药来给她喝,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便绞帕子来替她擦脸,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身上难受得厉害?”
锦书摇头,慢慢道,“我梦见了家里人。”
大梅怔了怔,方想起来她说的家里人是前朝的皇族,心里也跟着她不得劲,叹了声道,“人死灯灭,别想了。你正病着,身子虚,那些阴人都寻了来,我找把剪子压在你枕头下面,保管就没事了。”
锦书听着眼泪又落下来,哽道,“说是泰陵神道上的树都枯死了,日头直照着,他们躲都没处躲……我真是不孝,在这深宫里呆着,这九年来父母坟前连柱香都没敬献过。”
大梅在她炕沿坐下,拉了拉被褥道,“你也是无可奈何,自身都难保,怎么还顾念得上他们。”
锦书双手捧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溢了出来,顺着腕子流进袖口里,大梅从没见过她脆弱得这样,就是受罚也没见她落一滴泪,在她看来她已经是百炼成钢了,无心自然也无泪,到此刻才顿悟,她再坚强,到底只有十六岁,她心里的苦是没有人能体会的。
“我梦见了我十二哥。”锦书?Q着鼻子喃喃,“他是个很斯文的人,性子最好,胆子也小,南军攻进紫禁城时他只有九岁,听见外头杀声震天,就吓得躲在床底下,他们找了他好久没找着,就有些恼羞成怒,一掀床幔子,拿火把照,看见他缩在里头,抓又抓不出来,又不能点火烧,就拿双戈戟没命的往里捅,可怜我那十二哥,拖出来时面目全非,都已经烂了。”
大梅越听越心酸,忍不住和她一起掉泪,明治皇帝的十一个儿子死得都很惨,大邺的太监宫女也没活下来几个,这座紫禁城哪块地皮没沾过血?听说安葬皇子们时连墓都没分,十一个人各装了一口柳木包斗子,往墓室里一塞就算完了,曾经的天皇贵胄享尽了荣华,身后事办得这样潦草,真真叫人唏嘘不已。
两个人又哭了一阵,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想是